第 45 章

    永春楼二楼,一个小厮将薛玉嫣领到厢房前,垂首恭敬道:“贵客请,我们大人就在里面。”

    薛玉嫣掐了下手心,保持神智清明,这才伸手推开门,徐徐迈步进去。

    她与圆桌前不紧不慢喝茶的年轻男人打了个照面,双方对视一眼,彼此十分陌生。

    毕竟先前谁也没见过谁。

    男人身形清瘦,坐姿肃正,长眉冷眼,生了张好看却莫名有压迫感的脸,五官轮廓深邃,浑身充斥着正气与清冷交织的强烈违和感。

    腰带与袖口扎得很紧,不露一线缝隙。衣摆毫无褶皱。发丝紧紧梳上去,束以玉冠,不见任何垂落脸侧的碎发。乌色大氅工整搭在身后,茶具甚至摆成了完美的直线,依次排开。

    薛玉嫣越发戒备。她很少跟这么严谨肃穆的人打交道,被迫打起十二分精神,温婉一笑:“丞相大人,初次见面,久仰。”

    男人放下茶盏,眼底还残存着怔愣。

    他离座,恭恭敬敬躬下身子,整个人谦卑又诚恳,郑重朝她深深一拜。

    “臣陆驯,拜见越王妃。”

    薛玉嫣瞧着他,这会儿反倒有些惊诧了:“丞相大人不必多礼。”

    丞相是百官之首,哪怕秦北溪在此,也不必这么谦恭,唯一的解释大概是,她刚将秦北衡下了诏狱。

    可是这位丞相大人,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中立。

    薛玉嫣从前听云折歌提过,如今这位丞相姓陆,是西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心机手腕绝对不简单。

    陆相清贵慎肃,行事沉稳,从一介白身做到丞相之位,很快在朝中站稳脚跟,还深得西启皇帝信任,说是宠臣都不为过。

    此人看起来古板,实则很明白怎么明哲保身。他既不参与秦北衡和秦北溪的事,也不跟四大世家起冲突,领了一批同样肃正的文官,不归属任何势力。

    薛玉嫣仍然猜不透陆驯为何对她另眼相看,应陆驯的邀请入座,对视一眼,气氛越发诡异。

    她不得不主动开口,又不能刚落座就提云折歌,只好撑着笑意作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不知陆大人的‘驯’,是哪个‘驯’字?”

    陆驯“哦”了一声,言简意赅道:“殉情的殉。”

    “是吗。”薛玉嫣努力不让自己惊诧的神色那么明显,这个字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夸的地方,她端着茶盏顿了半晌,才艰难赞美道,“情深意重,很适合陆大人。”

    “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母亲。”陆驯垂眸,指尖搭在茶具边沿,声音很低。

    他面色始终淡漠,不见起伏波澜,这句话结束就不再言语,周围一片死寂。

    薛玉嫣顶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怔住了。

    她没想到随意一句寒暄就踩中了陆大人痛处,深感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抿了下唇:“抱歉,我不知道……”

    “当时我母亲身怀六甲。”陆驯眼神平静,“谁也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

    薛玉嫣识趣地垂下睫翼一声不吭,短短瞬间头脑中已经浮现了好几种猜测。

    她半晌默不作声,陆驯瞥了她一眼,继续讲了下去。

    “她出门散步,正遇上一个姑娘跳河殉情,大受惊吓,回府就生了我。”他仍然没什么表情,很正经地叙述道,“所以给我取名为殉。”

    “……”

    薛玉嫣一动不动,一副被惊雷劈过的表情。

    偏偏陆驯讲得一本正经,她完全看不出来这人是在捉弄她还是真的在解释,满脸迷茫道:“那还真是……陆大人,这背后有什么蹊跷之处吗?有人算计令堂,还是那跳河的姑娘与令尊有关?”

    陆驯莫名其妙看着她,坦荡道:“越王妃,臣只是在跟您闲谈。”

    “……”

    薛玉嫣面无表情。

    薛玉嫣若有所思。

    她开始觉得,这位陆大人能做到丞相,全凭运气好。

    他看起来,半点城府都没有。

    但是云折歌的结论不可能出错,于是她小心翼翼问:“陆大人为何要约我在永春楼见面?”

    “哦,因为臣怕冷,永春楼听起来就很暖和。”陆驯答。

    他看着薛玉嫣被噎住,露出无可奈何的气恼表情,这才一本正经解释道:“臣方才在说笑,越王妃不必放在心上。之所以约在永春楼,只是因为。”

    “永春楼离臣的住处比较近。”

    “……”

    薛玉嫣真想转头就走。

    “越王妃再等等吧,臣还请了位客人,待会儿就到。”陆驯已经看出她要走,慢悠悠出声阻止,“越王妃若是不喜欢听臣说笑,臣闭嘴就是了。”

    薛玉嫣深吸一口气,抬手飞快揉了下脸,恢复冷静端庄的姿态:“没有,陆大人您继续说。”

    她只是没想过有人会用这么平静的表情,这么毫无起伏的声调,讲出这么不好笑的笑话。

    但是又有种莫名的诙谐感。

    偏偏按照陆驯的意思,有事要等贵客来了再说,她也不好此时提起云折歌,只能望眼欲穿地等那位贵客上门。

    “陆大人,如果实在反响平平的话,您可以试着换点新内容。”她委婉道。

    “那臣再给王妃讲个新的。”陆驯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平稳表情,只是很快接上了薛玉嫣的话,薛玉嫣从他眼中看到隐约浮光,只能无奈点头。

    就听陆驯清清嗓子,沉稳开口:“说是早年有个将军领兵打仗,临行前向当朝国师讨要预言,国师给了将军一个锦囊,勒令只有情形危险、毫无还手之力时方可开启。”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脚步声,很快消失了。

    陆驯还在平平稳稳地讲:“战场上,将军惨败,被打得落花流水,全军覆灭之际,他满怀希望打开锦囊,只见上面写着——‘君此时必急矣’,连连赞叹国师料事如神。”

    薛玉嫣:“……”

    她忍不住弯起唇角,气笑了。

    这句“你此时一定很着急”,说冷笑话还能顺势含沙射影,看来她确实小瞧了这位陆大人!

    门外却突然传来爽朗大笑,一个戴着金色面纱的红衣姑娘笑得花枝乱颤,连路都走不稳了,扶着门框艰难跌进厢房:“陆大人,有这么好笑的新故事居然不先告诉我,但是这个国师可真是太神机妙算了,哈哈哈!”

    “……”

    薛玉嫣现在知道陆驯的笑话都是谁在笑了。

    那姑娘笑声清脆,笑得眼泪险些流出来,发间珠钗一摇一晃响个不停,好不容易才停下笑,两眼弯弯,跟陆驯打招呼:“陆大人,好巧啊。”

    陆驯道:“把面纱摘下来吧,这儿没外人。”

    薛玉嫣于是心里有了数,这就是陆驯请来的那位贵客。

    她抬眸去注视这个姑娘,却总觉得对方身形极其熟悉,心跳蓦然漏跳一拍,已经猜到了是谁。

    姑娘扯下面纱,露出明艳的脸,清清嗓子,调回原有的声线,兴高采烈:“玉嫣,我回来啦!”

    薛玉嫣眼底瞬间变得格外湿润。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她努力忍住眼泪,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云折歌。

    “云姐姐!”她像雏鸟回到巢穴,依赖地靠在云折歌肩头,开口就忍不住哽咽一声,“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云折歌笑眯眯拍了拍她的背,哄孩童般轻声安慰:“怎么会呢,你云姐姐怎么会消失。回京城没找到我,吓坏了吧?”

    薛玉嫣怔了怔,没提起陈幽儿的事,只顾用力点头。

    “傻孩子,我只是去京郊办事而已。”云折歌笑着叹气,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疲倦,“待了两个月,终于搜集够消息才回来的。早知你会担心,我就派人提前告诉你了。”

    “我逃走以后,太子殿下是不是对姐姐上刑了?”薛玉嫣闷声问。

    两人相拥,薛玉嫣看不见云折歌的表情,陆驯却看得分明。云折歌目光闪了闪,才回答:“姐姐没事。”

    “很快就被放回去了,没事的。”

    陆驯始终表情平静,没有要拆穿她的意思,云折歌才完全放下心。

    其实没有。

    那夜秦北衡只是提了佑宁回去,陆驯将云折歌安全无虞送回明风阁后,这才应邀去太子府围观萧长贺的战略分析。

    秦北衡肯放过他们,表面上是忌惮两人身份贵重,其实陆驯心如明镜,秦北衡只是不想薛玉嫣伤心。

    然而这罪名最后还是扣到了太子殿下身上。

    他无奈一笑,提醒难分难舍的两人:“咱们应该谈谈正事吧?云阁主,越王妃。”

    云折歌这才严肃起来,松开薛玉嫣,一双眼真诚注视着薛玉嫣娇俏的脸:“是这样的,玉嫣,我跟陆大人一致认为,如果越王做了太子,你就是太子妃,所以我们大概要拜托你帮忙了。因为越王妃做不到的事,太子妃却有资格去做。比如,进出皇宫藏书阁。”

    “你们需要我去藏书阁,从记录中查一件事,是吗?”薛玉嫣冷静地问。

    “不止一件。”

    云折歌将需要查的内容尽数交代完毕,已经是黄昏时分。

    面前热茶已经冷了,薛玉嫣还是捧着茶盏慢悠悠啜了一口,神情宁静。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想去诏狱看看某位阶下囚此刻是什么模样。”

    “诏狱不是轻易能进的。”云折歌皱眉道,“没有文书批示,哪怕越王殿下亲自去都进不了。”

    “臣记得文书都是经过大理寺卿批示的。三日后臣休沐,可以向他要一封文书,带越王妃进去。”陆驯在旁淡淡补充。

    薛玉嫣沉思一下,同意了:“那也行,就这么办吧,我先回越王府了。”

    “我送你。”云折歌站起来,却被薛玉嫣按了回去。

    薛玉嫣冲她眨了下眼,笑着打趣:“不必,你们好不容易团聚,少不了要叙很久的话,我可不想在这碍眼。”

    云折歌笑容顿时明艳起来,心领神会,反倒陆驯将手抵在唇边干咳一声,别过脸道:“越王妃别误会,臣与云阁主只是朋友关系。”

    “是吗?”薛玉嫣气定神闲,“那请问云阁主的朋友陆大人,您将云姐姐绣的荷包戴在腰间是什么意思呢?”

    陆驯始终平淡的表情居然罕见地染上一丝可疑红晕,垂着眸故作淡定:“越王妃还真是见微知著。”

    他沉默两秒,很快又道:“越王妃何必取笑臣,您自己不也系着双鱼玉佩的一半吗。”

    薛玉嫣表情空白一瞬,像是没反应过来:“什么双鱼玉佩?”

    “就是你佩戴的这块啊。”云折歌自然地捞起薛玉嫣裙带一旁系着的玉佩,啧啧两声,“这玉佩成色真是好,水头也足,怎么说也得值个几百两金子吧。”

    晶亮玉石散发出莹润光泽,形若一尾栩栩如生的鲤鱼,身姿灵巧,乖顺地贴在薛玉嫣身边,垂下鲜艳的璎珞流苏。

    只是小鱼面朝内侧,显然缺了与它首尾相对的另一条鱼儿。

    薛玉嫣目不转睛,跟着云折歌静静打量这块玉佩,突然道:“可是我不记得是谁给的了。”

    不可能是祁见夕,祁见夕当年在永州过得不好,更别说能攒下什么钱买玉佩。

    但是这玉佩,记忆中就一直跟着她,跟了很多年,她从永州带到京城。

    那会是谁送的呢?

    云折歌把玩着玉佩,突然惊奇地叫了一声:“这里刻了一个木字!”

    薛玉嫣垂眸望去,玉佩背面重重浮雕中间,赫然有清晰的“木”字痕迹。先前她以为这是玉佩自带的纹理,从没仔细看过,今日云折歌这么一提醒才发现。

    “双鱼玉佩对称,这边是木,那边也是木,合起来就是……”

    “林!”云折歌恍然大悟,惊叫一声,“玉佩的主人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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