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薛玉嫣回到越王府已经是深夜。

    秦北溪站在门口等她,见薛玉嫣下马车,这才直起身子迎了上去。

    “嫣娘。”他揉着眉心,脸色疲惫,“听说你去见陆大人了?”

    “是。”薛玉嫣知道瞒不过他,爽快承认道,“陆大人想通过我,与殿下保持联系——殿下您也知道,陆大人明面上不可能偏向任何一方。”

    秦北溪脸上闪过隐隐惊喜,很快又压了下去,恢复镇定:“知道了,再容本王考虑考虑。”

    两人并肩往府中走,庭前灯火寥落,夜色浓重,只有秦北溪手上灯笼散发出昏黄暖意,勉强照亮了前路。

    薛玉嫣不由自主往灯笼靠近几分,引来秦北溪轻声闷笑。他于朦朦胧胧的光影间,悄悄握住了薛玉嫣的手。

    薛玉嫣几不可查地一颤。

    青年的手指温热,五指张开,正牢牢包裹着她纤细指尖,源源不断传来热意。

    他是没受过什么苦的皇子,自由娇生惯养,因此手掌干净柔软,一点茧子都没有。肌肤相贴带来的温热却将薛玉嫣烫得指尖瑟缩,忍不住想将手从中抽回。

    秦北溪弯起眼,孩子气地笑起来,明知她在闪避,却越发紧紧牵着不放,语气纵容,又透着不易察觉的恶劣:“嫣娘,夫君只是怕你跌倒,牵着你罢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薛玉嫣下意识反驳:“我不是害羞……”

    她的声音却蓦然停住了。

    他们本就是夫妻,早晚应该习惯才是。

    秦北溪果然也以为她嘴硬不肯承认,了然一笑,将她牵紧几分:“好,不是就不是。”

    薛玉嫣无声咬紧下唇。她强迫自己不再战栗,放松了从手腕僵硬到指尖的那股力度,这才任由秦北溪牵着,听他絮絮谈起今日的事:“父皇很喜欢你……甚至愿意提前颁布册立太子妃的圣旨,本来打算今日下旨,但父皇身子不好,没写完,只能明日再昭告天下……”

    薛玉嫣心不在焉一一应了,直到听见秦北溪说:“还有,父皇想让你明日入宫侍疾。”

    她这才反应过来,睁圆了眼,下意识往后一跳,与秦北溪隔开几步距离,显然被这个吩咐吓着了:“陛下为什么要我去侍疾?”

    “当然是为了向世人明示,你是他最属意的太子妃啊。”秦北溪弯眼,露出喜悦的笑,“父皇疼爱我,自然也喜欢你。有了父皇的意思,旁人就不敢轻易为难你这个太子妃了,不好吗?”

    薛玉嫣沉默半晌,沉默到秦北溪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偏过头看向她。

    她这才勉强挤出笑来,点头应下:“好。”

    西启帝此人,薛玉嫣不是没接触过。

    当初西启帝不同意堂堂越王娶薛玉嫣这个无权无势的孤女,秦北溪磨了好几日都没等到他点头,一时情急,索性直接将薛玉嫣带进了皇宫,让他掌眼。

    没想到只让西启帝见了一面,原本打定主意不松口的帝王就立即拍板,准了两人的婚事。

    那时秦北溪被赶去皇后宫中请安,没听到薛玉嫣与西启帝说了什么,一直好奇薛玉嫣是怎么成功说服的。

    偏偏薛玉嫣不肯说,他也不好逼问,这件事就成了始终萦绕在秦北溪心头的疑惑。

    他只知道父皇很满意这个越王妃。

    “嫣娘。”灯笼的盈盈暖光将秦北溪一半脸映得明亮,他笑得轻快而疏朗,暖意融融地问,“我明日去诏狱参与审讯,只怕不能陪你在启明宫侍疾,你一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薛玉嫣转过脸,触碰到青年单纯干净的眸色,不知怎么突然哽了一下,摇摇头:“没问题,夫君去忙就是了。”

    至于去审谁,两人都没提起,却心照不宣。

    自然是秦北衡。

    薛玉嫣迟疑着,挣扎半晌,还是将玉佩拿了出来。

    “夫君,你见过这个吗?”她眼睫轻颤,犹豫问出声,随即又后悔了。

    若不是秦北溪的玉佩,必定是一桩麻烦事。

    然而秦北溪凑近端详片刻,满面惊讶道:“……这是我母后的祖传玉佩!”

    “你看,双鱼玉佩,还刻了我外祖家的姓氏林。这玉佩是林家祖传,但凡林家人,男女都有一块。”

    秦北溪提起几分兴趣,与薛玉嫣解释:“不过林家的规矩有点复杂,要求死后自己的玉佩必须传给后人,男传男,女传女。”

    “林家后人长到三岁就会收到独属自己的玉佩,不需要第二块。所以男子玉佩会交给长女的夫婿,女子玉佩会交给长女或长媳。”

    “若是一个林家女,没有女儿,儿子也未成亲,就会先由儿子代为保管玉佩,将来作为儿子儿媳定情信物,送到儿媳手上。若是一生孤苦无后,就将玉佩交付有缘人即可。”

    “你手上是半块,意为已经定情却还未嫁,等到新婚夜与夫君手中的另外半块拼在一起,这玉佩就算彻底传给你了。”

    他又惊又喜,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皱眉摇头道:“不对,我怎么记得,母后的玉佩还放在我书房……我什么时候提前给过你了吗?”

    薛玉嫣也想不起来,凭直觉一口咬定:“必定是夫君给我的,只是咱们好事多磨,至今还没拼起来罢了。”

    秦北溪讷讷点了下头,将信将疑:“应该是我忘了,明日去书房瞧瞧。”

    他说完,两人间再度陷入沉默,只有灯笼在风中轻轻晃着,光亮越发黯淡了。

    薛玉嫣突然觉得,经历这么多动荡后,她和秦北溪之间好像生出一条无声又深不见底的鸿沟,将两人越推越远。

    —

    启明宫药味浓重,宫人低着头进进出出,步履飞快。薛玉嫣端着掌事姑姑备好的药,踏进寝殿。

    她神色平淡,一双圆而不锐的杏眼里满含着温顺漠然,遥遥望向殿内隔了几重软帐遮掩的御榻。

    殿内刚换过灯盏与熏香,四角帘幕崭新,泛着锦缎独有的暗光,就连药味也比平日轻了不少——算是对越王妃的某种优待。

    掌事姑姑寸步不离,紧跟在她身后。薛玉嫣也无所谓,端漆盘的手更稳,步子端庄,缓缓走到御榻近前。

    两侧宫女替她挽起帘,露出榻上苍老病重的面容。

    西启帝憔悴得不成样子,整个人瘦削得只剩一把骨头,放在被面上的手几乎看不出是手,更像禽鸟的爪,干瘪细长,格外可怖。

    薛玉嫣想后退一步,勉强忍住了。她垂眸将漆盘安稳放在小桌上,屈膝行礼。

    “父皇。”

    伴随一阵残破喘气声,西启帝撑着身子坐起来,浑浊却仍如鹰隼般锋利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她,反反复复扫了三遍,最终定格在薛玉嫣年轻娇艳的面容上。

    薛玉嫣垂着头不言不语,连与他直视都不肯,低垂的唇角隐约透出一丝嫌恶。

    西启帝目光却滞了半晌。

    他眼眶凹陷,那双眼死死盯着薛玉嫣,片刻后又往下滑,落在她脆弱脖颈上。

    薛玉嫣垂着头,玉白颈项却依旧挺得笔直,没有任何屈折的弧度。

    “抬头。”他用沙哑的声音吩咐,语气森冷,不容拒绝,“朕看看。”

    薛玉嫣顺从地抬头,目光越过他遥遥看着绘着游龙戏凤的内壁,无波无澜。

    这殿内处处都是西启帝的人,她一个越王妃,既然同意前来侍疾,就已经无从反抗。

    西启帝看着她的脸,身子骤然晃了晃。

    他伸手用力撑住身旁小桌,喘了口气,迷离地自言自语一声:“谣谣。”

    叫的不是她,薛玉嫣眸色却不见半分惊讶。

    她第一次见西启帝时就隐隐猜到了。

    当时西启帝不惜支开秦北溪,目光含着轻微痴迷,一动不动盯着她看了半晌,轻声询问:“你真决定了要嫁给朕的溪儿?”

    薛玉嫣那时还没理解他的意思,弯出一个乖巧温柔的笑,垂眸信誓旦旦道:“越王殿下天潢贵胄,臣女自知高攀不起,但臣女对殿下的真心日月可鉴,平生所愿就是与殿下共白首,别无所求。”

    西启帝握着朱笔的手僵了片刻,目光沉沉,嘴角却勾出个和善的笑,慈祥得像任何一位对薛玉嫣温柔以待的长辈般,状若不经意道:“是吗,有这份真心倒是难得,那傻小子也算好福气。”

    薛玉嫣琢磨着他这似是而非的态度,一时吃不准西启帝这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小心翼翼道:“臣女知道以越王殿下的身份,娶妻也应当娶世家大族的闺秀,臣女这等乡野出身,也许配不上越王……”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西启帝截住。

    男人面容沉肃威严,须发半白,眼角长出细纹,却不影响英挺疏朗,明黄龙袍衬出帝王威势,冰冷摄人。

    “不,你完全配得上。”他淡淡道,“朕只是怕溪儿负了你。”

    薛玉嫣万万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怔愣一瞬,张了张嘴替秦北溪辩解:“越王殿下品行端正,不会辜负臣女的。”

    “你又怎知他不会辜负你?将来他遇到了家世出众、年轻貌美的女子,焉知他会不会移情别恋,废了你另娶别人?”

    西启帝这么问时,薛玉嫣还惊讶他居然会怀疑自己最疼爱的幼子,然而下一句话就令她如坠冰窟。

    “只有权势不会辜负你。跟着溪儿,你也许会应有尽有,也许会一无所有。”西启帝冷冷告诉她,“薛姑娘,你要想清楚。溪儿现有的一切,都来自朕的恩赐。”

    他加重了恩赐两字,冰冷威势下藏着炽热的疯狂目光,薛玉嫣反应半晌,娇艳面容上血色一点点褪尽。

    她整个人变得苍白,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眼底染上惊恐之色。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臣女不明白。”

    “就是你想的意思。”西启帝淡淡道,“若你执意选择嫁给溪儿,朕这就下旨。但哪一日他负了你,你也可以再回来找朕。”

    “宫中贵妃的位子还空着。”

    他说到这,从容看向她,眼神却如锁定了猎物般犀利:“朕这里永远为你留一条退路。”

    他言语如此直白,薛玉嫣没有任何理由听不懂。

    少女满脸写着不可置信,猛地往后退了几步,紧紧贴住墙壁,似乎有意要保护自己,颤抖伸手去够御书房的门。

    西启帝执手在明黄圣旨上盖了玉印,撩起眼冷笑:“又没有逼迫你,怕什么?别怪朕没提醒薛姑娘,此事若走漏半点风声,愤怒的只会是溪儿。”

    那时她就明白,西启帝是想让她入宫的。

    天下年轻娇俏的女子那么多,后宫却已经足足十年没有进过新人了。

    就好像在等谁。

    某种意义上,西启帝和秦北衡还真是极其相似。

    薛玉嫣从记忆中回过神,眸色越发寒凉,她再次垂首,声音不轻不重:“父皇看清楚,儿臣是越王妃,薛氏玉嫣,今日前来侍疾。”

    桌案上滚烫的汤药逐渐散开苦涩气息,盈满寝殿。在这一室药味中,薛玉嫣不知怎么,竟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异香。

    榻上西启帝的目光越发浑浊迷茫,痛苦地皱起眉,仿佛陷入疯魔,摇着头不停地喃喃低语:“谣谣,谣谣!”

    “你为何对父皇痴心一片?我比父皇更心疼你,钟爱你!为何不愿跟着我!”他眼底血色弥漫,从牙缝中挤出暴怒失控的声音,干枯手指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薛玉嫣挑了下眉梢,没想到这一趟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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