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能被西启帝叫父皇的人,自然是已经驾崩多年的先帝。

    身后掌事姑姑蓦然面色大变,向前紧走几步挡在薛玉嫣面前,隔绝了她望向御榻的视线,语气分外严厉:“陛下病糊涂了,越王妃不必放在心上,请回罢。”

    “我奉命前来侍疾,只待了一刻就走,姑姑可曾想过此事传出去,世人会如何看待我这个失职的越王妃?”薛玉嫣表情平静,不疾不徐反问道。

    掌事姑姑一时怔住,沉思片刻,不免气弱几分,再开口时就变得格外恭敬:“那就请越王妃先前往偏殿避一避,待陛下缓过来了,老身再派人请王妃过来侍疾。”

    薛玉嫣倒也没跟她计较,温和点了点头,转身往殿外走,身后突然传来西启帝怒不可遏的声音:“谣谣,回来!你今日敢离开这里半步,朕就死在你面前!”

    薛玉嫣停下步子,转身看着掌事姑姑,一副“我早知如此”的淡定表情。

    掌事姑姑也没辙,在原地愣了片刻,干脆拔脚走了,薛玉嫣瞧见她急匆匆的背影,料想估计是去搬哪尊大佛过来当救星的。

    然而放眼当朝,好像并没有人能压制住这位陛下。

    先帝与太后仙逝多年,老一辈太妃也没有还在世的,这宫中说白了就是西启帝的天下。

    如今他老人家病倒,才真是皇宫上下、里里外外都乱成了一锅粥,全凭秦北溪尽力撑着,但今日秦北溪也不在,他去了诏狱。

    薛玉嫣无声冷笑,干脆走近了,站在床尾,居高临下瞧着病入膏肓的西启帝,目光漠然。

    大半年前还觊觎她的老家伙,此时已经病得说话都要强行提气,看起来还真是毫无威胁。

    她这一笑越发明艳动人,西启帝瞳孔放大,将薛玉嫣如画的眉目尽收眼底,身体颤抖着前倾,伸手要抓住她手腕,却见女子嫌恶地皱皱眉,往后两步。

    “别碰我。”她连衣角都扯着往后拂了拂,不愿西启帝沾到分毫,西启帝却越发癫狂,念念有词。

    “谣谣,谣谣……父皇顽固死板,他不能容你,更不会准你做皇后!只有跟着我,将来我才会让你登上后位啊!”他痛苦地抱着头,身体前弓,瞳孔紧缩,嘶哑吼叫,“父皇只是将你当鸟雀饲养,你为何偏偏不愿背叛他,他有什么好!”

    眼看着他支离破碎的叙述就要讲到重点,寝殿骤然卷进一阵风——正是秦北溪急匆匆的身影。

    他大步流星冲进殿内,连气都顾不上喘,又惊又惧,一把将薛玉嫣拉到身后:“嫣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殿下怎么来得这么快?”薛玉嫣满面诧异,“从诏狱赶到皇宫少说也要半个时辰。”

    “我……本王提前审讯完了,特意过来看看你!”秦北溪满脸急色,气喘吁吁往前奔了几步,在榻前跪下,转头问薛玉嫣,“听掌事姑姑说,父皇现在病得糊涂,正在胡言乱语,没吓到你吧?”

    薛玉嫣迎着他炙热又担忧的目光,含笑摇头。

    “陛下说的都是糊涂话,妾身自然不会信。”

    她巧笑嫣然,看着没受什么影响,秦北溪这才松口气,高高提起的心放回原处。

    西启帝看见秦北溪,却猛地怒发冲冠,伸手重重一推,暴烈吼道:“滚出去!”

    事出突然,秦北溪没有防备,西启帝这一推,径直将他推得跌坐在地。玉冠半歪,束好的半边头发斜斜披散下来,狼狈至极。

    他却习以为常,抬手扶起玉冠,不在意地咧嘴一笑,眼神带了些苦楚,爬过去重新握住西启帝的手:“父皇,是儿臣。儿臣是父皇的溪儿啊……”

    “什么溪儿,朕不认识!就是你们害死了谣谣!”

    西启帝歇斯底里怒吼出声,一把甩开秦北溪的手。

    秦北溪眼神黯了黯,突然转头看向薛玉嫣:“嫣娘,你先出去。”

    “还有你们。”他示意守在殿内的宫女侍卫,“本王单独与父皇说会儿话,把门关好,无事就不必进来打扰了。”

    薛玉嫣知道自己确实没有理由继续留下,垂头行了礼,默默退出启明宫。

    宫殿大门在她面前无情合拢,嘭的一声,封闭了薛玉嫣视线。

    她目光所及,只能看见朱红门扇,门上列着两排整齐的黄铜大钉,随着曦光照耀,闪出奇异锋芒。

    没了外头落进来的日光,殿内灯火越发昏暗。西启帝靠在床头喘息,眼睁睁看着秦北溪步步逼近,伸手从一旁端过药碗,耐心哄道:“父皇病得厉害,把药喝完就没事了。”

    “父皇,请用药吧。”

    西启帝一动不动盯着他,漆黑瞳仁缩成点,映着秦北溪颀长漠然的身影。他仿佛从不认识这个幼子般,漠然闭紧了干枯嘴唇。

    “看来父皇很是不情愿啊。”秦北溪收了笑,面无表情立在床沿,像一只早已拔去爪牙的幼兽,不经意亮出了自己完好无损的森森尖齿。

    他突然俯身,强硬地扳过西启帝的脸,抬起碗就将药往对方嘴里灌!

    西启帝双手乱挥,疯狂挣扎,猛地将碗打飞出半丈远,漆黑药汁洒了一地,碎瓷片斜斜插进旁边朱漆方柱,带来清脆破裂声。

    尽管如此,还是有半碗药顺着喉咙灌了下去。

    门外,薛玉嫣竖着耳朵,静静探听里面的动静。瓷片破裂与汤药飞溅的声音混合交织,仿佛那瓷碗不是摔在地上,而是砸在她耳畔。

    薛玉嫣心头轻轻一悸。

    秦北溪面上恢复了纯真明朗的神情,微微笑着,放下手中仅剩的半块瓷片,俯身凑近西启帝,温和地低声道:“父皇今日倒是很有力气,看来是要回光返照了。”

    “不知父皇见到我母后,要怎么向她赔罪呢?”他低低笑出声,幽冷又愉悦。

    “不如,就跟母后坦白,您对儿臣明媒正娶的王妃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如何?”

    西启帝蓦然瞪大双眼!

    —

    薛玉嫣本以为,按西启帝的孱弱状况,只怕活不过当晚。没想到那人在启明宫里苟延残喘,居然又撑过了几日。

    等到陆驯都休沐了,西启帝还活着。

    马车上,云折歌挨在陆驯身边,不由得怅然叹了口气:“看着活不久,还挺能熬。也不知谁有幸能送他一程。”

    陆驯面无表情警告:“当心隔墙有耳。”

    “马车行得快,外面听不清。”云折歌满不在乎,笑吟吟转过脸去挽陆驯的手,“再说,我若真被官府捉住,不信陆大人不跑来赎我。”

    陆驯拿她无可奈何,板着脸一本正经道:“越王妃还在这,少跟我撒娇。”

    “我可什么也没听到。”薛玉嫣坐在两人对面,心事重重,垂眸独自把玩那块晶莹剔透的双鱼玉佩,“云姐姐,你打探过越王殿下的情报吗?”

    “你想知道什么?”云折歌直起身,见薛玉嫣盯着玉佩,魂不守舍,顿时福至心灵,“是想问越王殿下的母亲吧?”

    “这里是街上。”陆驯不得不再次提醒,“云阁主,有什么话可以等到明风阁再说,不必急于一时。若真在此被人听见了,你我都不会有好下场。”

    “行行行,我不拖陆大人下水还不行吗?”云折歌作投降状,无奈道,“玉嫣,待会儿你从诏狱出来,咱们直接去明风阁。越王殿下身世特殊,牵涉到的天家秘辛也颇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等我在明风阁慢慢跟你讲。”

    “到了。”陆驯突然道,“诏狱。”

    薛玉嫣瞬间警觉起来,睁圆了眼掀起帘向外望,果然只见高高府邸守卫森严,从外到内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翳气息。

    淡淡血腥气飘散在空中,陆驯神色淡定走在前面,将文书递给检查的守卫,随即带薛玉嫣穿过庭院,从一处小门跨进诏狱。

    地道漆黑深邃,伸手不见五指,隔数步之遥才能隐约望见一盏灯,明明灭灭忽闪不定。因着阴暗潮湿的缘故,钉在壁上的灯很容易熄灭,不远处就有火苗跳跃一下,光亮消失了,周围立刻陷入无边黑暗。

    一个守卫破口大骂几句,怒气腾腾走过去重新将灯挑亮。

    他踩在过道上的步伐很重,靴底坚硬,带起阵阵回声,薛玉嫣这才意识到此处有多寂静空旷。

    周围沉默死寂,一点声音也没有,偶然听见水珠滴答,似乎是从开裂的缝隙渗出来,滴在牢房中央,又或顺着岩壁缓缓流下,混入杂乱干草,无影无踪。

    薛玉嫣突然意识到,那也许不是水珠滴答声。

    她浑身骤冷,加紧步子,一路小跑紧紧跟上了陆驯。

    守卫站回原处后,地道里就只剩下她和陆驯的脚步声回荡,越发令人胆战心惊。

    血腥味浓郁得可怕,重到薛玉嫣微微蹙眉,勉强压下想要干呕的不适感,抬手用帕子捂住鼻尖,默默追赶陆驯的背影。

    难怪云折歌死活不愿跟进来,这诏狱当真不是寻常人受得住的地方。

    陆驯面无表情走到地道尽处,才猛地停住了。

    隔着冰冷玄铁栅栏,他抱起手臂,淡淡道:“殿下,臣来探望您。”

    这是最靠里的一间牢房,阴冷潮湿最重,寒气直往人骨子里钻。三面墙密不透风,仅顶上的天窗斜斜透出一点暗色,照亮了角落用来行刑的木架。

    一个清瘦身影盘腿坐在牢房里侧,雪白囚服宽大,却仍能看出他脊背挺得笔直,矜傲孤冷,仿佛没听见陆驯的声音,只垂眼闲闲拨弄桌案上一副棋局,对牢房外驻足的来客漠不关心。

    薛玉嫣呼吸滞了一瞬,不知怎么,迟疑地觉着他罪不至此。

    但她很快想到了别的,神色重新冷下来,指尖扒着铁栅栏,贴在牢房外静静注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就这么无波无澜盯着秦北衡自己跟自己下棋。

    薛玉嫣歪了下头,敏锐察觉到秦北衡腿上和心口处都有血痕,很淡,并没有多少血渍沾染囚服,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人还真是……连狼狈都遮得严严实实,不肯轻易让旁人瞧见。

    她眼底不自觉含上了笑意,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戏谑心思,声音清脆地喊他:“秦北衡。”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对方大名。

    秦北衡指尖果然顿住了。

    他两指夹着的白棋在空中静止一瞬,缓缓落在棋局中央,这才抬起头看向薛玉嫣。

    那张俊美的脸上神色格外平静。

    “没想到是越王妃亲临。”他与薛玉嫣对视,无奈弯了下唇角,“罪臣受宠若惊。”

新书推荐: 小镇逃生【无限】 我在诡异修真界戏耍天命 步步沦陷 清宫观察日记 读心!恋综嘉宾为我大打出手 系统让我做渣男[快穿] 女配也可以是万人迷吗 黑红顶流的王霸姐姐 枕月半两[先婚后爱] 芳尽草菸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