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此话一出,薛玉嫣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她不可置信凝着秦北溪:“陛下在说什么,臣妾不明白。”

    秦北溪笑得明朗,唯独落在秦北衡身上的目光带着无尽的凶恶,如吃人的虎豹般:“皇后不是害了朕的第一个孩子?谁动的手,朕就处罚谁。朕的皇后身娇体弱,如何能将贵妃置于如此境地,只会是身边人动了手。”

    “皇后没带宫女,唔,那就是只带了秦护卫?请吧。”

    平步小跑过来,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弯腰奉上一条通体漆黑、闪烁着微光的九节长鞭。

    “皇后,朕让你处置,已经是最轻的处罚。”秦北溪冷冷瞧着她,见薛玉嫣半晌仍不肯接过,不耐烦地催促,“若不严惩你手下人,那朕也只好为了贵妃,将你投入诏狱。”

    薛玉嫣心凉得彻底。

    他果然还怀疑她与秦北衡有私情,干脆一石二鸟,她若不如此做,秦北溪会迁怒更多人。

    她转头去看秦北衡,呼吸急促,胸口一起一伏。

    秦北衡却勾着唇角,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咣当”一声,他丢下手中长剑,丢下向来最擅长的兵器。

    “那就麻烦皇后娘娘轻点儿。”秦北衡没什么所谓地两步上前,语气散漫又洒脱,过去凛冽骄傲的凤眸漫不经心扫过地上相互依偎的皇帝与贵妃,轻微一嗤。

    “承蒙二弟照顾,从此你与她两清。”

    他并没说清到底是谁,在场几位主子却都心知肚明。

    薛玉嫣咬紧了牙关,从平步手里接过长鞭,压下所有颤意,朝他走来。

    她宫裙华丽繁复,绣了大朵金丝牡丹的裙摆迤逦划过地面,缀了长串流苏的步摇一动不动垂落鬓边,神色冷得惊人,眉目却因此艳得绝色,仿佛海棠开在冰雪凛冽的寒冬。

    “秦北衡,跪下。”她口齿清晰,一字一顿命令。

    秦北衡直视薛玉嫣的眼睛,缓缓跪了下去。

    他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骤然压住,驯服地垂首。

    薛玉嫣看向秦北溪,他已经抱着娇弱温婉垂泪不止的贵妃坐进了梨花木交椅,脊背微弓,专心给苏远斓喂水。

    帝王的眷恋一顾,温情又怜爱。

    尽管没抬头,他却无比自然地叮嘱:“五十鞭。”

    薛玉嫣于是转过身,艰难地深呼吸两下,闭上眼,抬手扬鞭。

    她第一次学挥鞭时,还不足六岁。

    表兄吊儿郎当抱着双臂靠在旁边假山上,笑嘻嘻冲她喊:“小元乐啊,吃饭没有?怎么就这么点劲啊?”

    “表兄这里有从舅舅书房顺出来的桂花糕,留着当点心吃的,喏,拿去吧!”

    她长兄站在另一边,身如松柏,面如冠玉,敏捷地截住表兄递点心的手:“秦序望,在旁边老实待着,让元乐自己来。”

    那时她在想什么呢?

    “阿兄,等我学完这一招,能不能去找桑桑玩啊?”

    长兄含笑颔首,小小的她就越发卯足了劲儿,用力将鞭挥出去——

    啪。

    秦北衡明显向下一顿,抬手撑住身体,重新跪直。

    薛玉嫣只觉心也被狠狠揪了一把,眼眶温热。

    第二日练完鞭,她果然被长兄允许溜出去找桑桑玩。那时她也不是孤身一人偷跑出去的,她的小侍女青和会寸步不离跟着她:“奴婢是奉命跟来的,姑娘放心,奴婢绝对不打扰姑娘任何行动,只是跟着。”

    只是她终究有自己的秘密,她甩掉了青和,去一座破庙寻她的小伙伴。

    等青和找到薛玉嫣时,她已经到了月府,跟自己的小姐妹月桑桑坐在一起钓鱼了。

    月桑桑是个很有脾气的大小姐,撇着嘴问浑身脏兮兮的薛玉嫣:“哟,又去找你那小叫花子朋友啦?”

    “阿衡不是叫花子。”薛玉嫣撑着腮帮替自己的小伙伴辩解,无聊地甩了两下鱼竿,“阿衡是个很温柔的枝子。”

    月桑桑笑得前仰后合:“什么枝子,你当他是花是树呀,还有枝子?那叫质子!”

    薛玉嫣鼓起脸不说话。

    不管是枝子还是质子,那都是她的小伙伴呀。

    不过质子是什么意思?她在练武时还想着这个问题,被长兄叫停了。

    “元乐,想什么呢?”少年满脸无奈,揉着她头顶轻轻叹气,“要专心啊,你学不会用鞭子,阿兄也要跟着受罚的。”

    “阿兄,质子是什么意思啊?”

    “嗯?质子,就是被作为礼物交换过来的人。”

    “既然是人,为什么要像礼物一样送来送去呢?”薛玉嫣问。

    阿兄沉默半晌,才轻轻摸了摸她圆乎乎的脑袋:“别问了,专心练你的长鞭罢。”

    薛玉嫣于是带着不解,又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鞭——

    她看见黑色锦服被抽出好几条鞭痕,棉絮如雪花纷飞,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她就这么不停歇地继续挥鞭,直到男人背后衣衫残破不堪,露出真实又清晰的,印在背上的血痕。

    鲜血顺着新伤划过身体,薛玉嫣下手丝毫没放轻力度,一道伤几乎贯穿了背部,深可见骨。

    眼前是如血殷红鲜艳的大火,一贯沉稳的长兄破天荒流露出急切神情,猛地将她推出那道沉重大门。

    “元乐!跑——”

    她跌跌撞撞,浑身是伤。

    薛玉嫣从没有那么痛过。

    她哭喊着,眼睁睁看见所有人死在自己面前,熊熊烈火烧了几天几夜,琼楼玉宇轰然坍塌,雕梁画栋化作灰烬,脆弱得不堪一击。

    薛玉嫣眼前浮现出《平帝实录》的记载,一行行落在她眼底,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第四十鞭。

    秦北衡终于支撑不住,眼前黑了一瞬,支撑的手失去力气,整个身体猝然前倾滑落,栽倒在地。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整个后背火辣辣刺痛,他表情却没什么变化,甚至有心情勾起一抹笑。

    第四十二鞭落下,薛玉嫣也已精疲力尽,她满眼是泪,隔着朦胧水雾,携无限恨意望向眼前人。

    长鞭无情挥落。

    秦北衡低低呛咳两声,猝不及防喷出一口鲜血,如山茶花灿烂盛放。

    他手指无力地曲了曲,突然感到后背似乎溅上了一抹冰凉湿意。

    她哭了吗?

    他模模糊糊地想。

    然而随即更多水珠落在他脸上,他听见宫人仓促地喊着:“陛下,有雨!请陛下即刻进殿避雨!”

    一阵兵荒马乱,薛玉嫣却咬着唇角,继续执鞭行刑。

    四十八,四十九。

    她眼前闪出很多摇晃的人影,微笑的,释然的,愤怒的,悲哀的,薛玉嫣用尽了力气,落下最后一鞭。

    秦北衡身边已如小湖泊般漾开大片艳红,他奄奄一息倒在这片湖泊正中央,气若游丝,微微阖着眼。

    薛玉嫣蹲下身试了试他气息,确定人还活着,这才站起来,就要往苑华宫正殿的方向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扯住了她裙角。

    薛玉嫣低眸望去,那只手格外无力,手背上还流淌着滴滴答答的血珠,稍稍抬起就颤得厉害,还是坚持抓着她裙摆不放。

    “今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她硬着心肠将目光移开,看也不再看他一眼,“我不会跟你两清,永远也不会。所以下次见面,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当年不告而别,我知道你恨我。后来你把我忘了,也算一报还一报。”秦北衡说得很慢,显然已经疲惫到极致,随时可能再度陷入昏迷,却还用最后一口气撑着,“再打一遍,能不能,原谅我?”

    “你疯了。秦北衡,你个疯子。”薛玉嫣挣开他的指尖,那只手就无力地向下滑落,重重摔在地面。

    她深吸一口气,眨眨眼,晃落挂在睫上的水珠,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决绝:“今日我告诉你,不能。永远不能,将你千刀万剐,看着你死也不能。”

    他害死了那么多人。

    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原谅?

    她走得干脆果决,半晌,男人从血泊中睁开眼,目光终于彻底幽深下去。

    “……那就至死方休。”

    “元乐,不原谅也没关系。”他直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吃力地重复,“我等着,至死方休。”

    两个带刀侍卫冒雨走过来,架起他往外拖:“陛下有旨,打入诏狱,严刑逼供。”

    春雨绵绵,砸在人身上,却格外疼。

    深夜,御书房外灯火通明,秦北溪揉着额角,倦怠地送别左右丞相。

    两人与帝王拜别,拐过了长廊,才转身并肩往前走。

    佑宁一言不发,显然心事重重,向来喜欢讲些冷笑话的陆驯也一反常态没有说话,就使得这趟行程格外难熬。

    好不容易行至宫门前,陆驯摸了摸腰带,突然若有所思道:“本官的香包好像落在御书房了。”

    本在垂首思考的佑宁闻言,终于抬眸,正眼瞧了陆驯一眼。

    “陆大人这语气,可不像是突然发现的。”

    “佑大人说笑了,您不也怀着同一个目的。”陆驯不卑不亢,淡定自若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走吧,咱们此行,能结伴到哪里,全凭缘分。”

    于是乎,宫门前的禁卫军疑惑地看着两位丞相大人,分明已经走到宫门口,却齐齐将身子一转,折回去了。

    然而佑宁与陆驯两人故弄玄虚一番,在御花园的小道上斯文有礼地告别后,却在内务府的库房里再次相遇。

    两人各执一盏小灯,大眼瞪小眼。

    半晌,佑宁先开口,语调温和含笑:“想不到堂堂陆相也会深夜做贼,潜进库房啊。”

    陆驯气定神闲回敬:“哪里哪里,不如佑大人好身手。待会儿还要麻烦佑大人替我打掩护了。”

    “这个好说。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陆大人深夜前来,是要找寻什么宝贝呢?”佑宁走近两步,面上仍然带着温和清隽的笑意,徐徐发问。

    深夜灯光柔和,陆驯定定看了佑宁好一会儿,眸光深邃,突然出声反问。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需要先确定一件事。”

    “佑宁大人是真心追随陛下,还是假意投靠陛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为了保护先前的太子殿下,潜伏在陛下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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