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永春楼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游园惊梦》,薛玉嫣站住听了一会儿,转身若有所思向青云道:“终究是情之一字难舍。”

    青云小心左右顾盼着,闻言诧异道:“姑娘在想什么?”

    薛玉嫣回过神,摇头道:“没什么。”

    她又何尝不是身陷一场大梦?茫茫迷梦里,连一丝微弱的希望都看不到。

    薛玉嫣抬头,正瞧见云折歌笑盈盈迎出来,亲密地挽住她臂弯:“怎么在外面站着?里边有上好的厢房,快随我进去。”

    厢房布景与薛玉嫣上次来时别无二致,云折歌殷切地将一碟蜜糕推过去,眉眼含笑。

    “永春楼新出的点心,快尝尝。”

    薛玉嫣捏起一枚咬下去,香甜气息立刻漫上舌尖。然而她心不在焉咽下,随即拭过手指,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交付云折歌:“姐姐命我抄录的都在这信上了,回去一看就知。”

    “做得好。”云折歌喜出望外,忙抬手拍了拍她瘦削的肩,眉眼弯弯笑得明艳,“当初我还担心你跟陛下待久了会暗生情愫,顾念年少情谊不忍下手,如今看来,我们玉嫣哪里是这等没心没肺的人啊。”

    薛玉嫣垂眼,神色平静:“姐姐说的是。当年恩怨,家恨国仇,一刻不敢忘。”

    “近来可曾有什么烦恼?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陛下没跟着过来,你也放心跟姐姐说说。”云折歌见她恹恹的并没有什么笑颜,关切地递过话来。

    薛玉嫣将头垂了半晌,才幽幽道:“昨日……陛下去青凤宫找过我。”

    “陛下问我,做这个皇后感觉如何?喜欢还是不喜欢?”她轻声说,“姐姐,我想了一整夜。”

    “我不喜欢。”

    空气难得静谧凝滞下来,云折歌愣了一下,朱唇微启:“玉嫣……”

    “姐姐,我才十九岁。”薛玉嫣攥着手心,“桃李年华,青春年少。可宫中悠长岁月,实在是寂寞极了。”

    “叶桃假死离宫,如今我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伴儿也没有。”她嗓音微微地哑,“我无事可做,只能翻从前的史书,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要忘了替父兄报仇。”

    “可是从前叶桃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即使报了仇,父兄和从前的一切也回不来了。”

    “薛玉嫣!”云折歌猛地站起身,眉眼失色。

    茶盏脱手,重重摔在桌上,她惊声质问,连语调都变了:“你要放弃复仇吗!”

    “你明知我不会放弃的。”薛玉嫣明眸晶莹剔透,如美玉琉璃,藏了光华万千,露在外面的唯有黯淡,“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这些年我在姐姐教导之下学会了很多。歌舞、器乐、刀剑、暗器、制毒。可是没有一种是因为我而学的,都是为了帮姐姐行刺、帮亲人复仇学到的东西。”

    薛玉嫣指尖轻轻覆上了眼帘,顺着抚摸到自己颤抖的长睫。细绒的触感像是被她抓在手中挣扎的蝴蝶,温软的、脆弱的,随时都要脱离掌心飞去。

    “姐姐不必怀疑,复仇的事,我是心甘情愿的。我还记得他们的模样,记得兄长笑起来很好看,记得姐姐最爱画蛾眉。”她语气颤得几乎连不成句,“可是……可是祁见夕。”

    “他怎么会是杀掉我父母和兄弟姐妹、让无辜性命化作剑下冤魂的人啊?”

    云折歌沉默半晌,走到她身后,将薛玉嫣的脸轻轻贴在自己怀中。

    “没事,玉嫣。”她深吸一口气,“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要坦然接受。人有千面,他在你心上再美好纯净,也遮不住他的罪孽。好在快了,一切都快要结束了,等他除掉四大世家,等你找到虎符的下落,我们就动手。”

    “姐姐,我们都迷失了。”薛玉嫣悲哀又无力地捂着双眼,“报仇就是除掉祁见夕吗?那我想不明白大启皇权倾覆时,我还能再做些什么。”

    “从前我恨西启帝,恨秦北溪身为我的夕哥哥却是西启帝所出,恨秦北衡好战喜功,毁了我拥有的一切。”

    “可是西启帝死了,我无处报复;秦北溪不是祁见夕,从未跟我相依为命过;秦北衡……他好像没有那么喜欢战乱,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对待他。姐姐,我该怎么办啊?”

    “玉嫣,别怕,没事的,你只是思虑过度罢了。”云折歌轻声哄着她,温暖又柔软的双手就抱在她身侧。

    她声音也有一丝湿润:“等我们除掉秦北衡,就由姐姐跟陆大人来处理后面的杂事。玉嫣,到时我们绝不再让你待在冰冷的西启皇宫了,姐姐送你回去,送你回去,好不好?”

    “……好。”薛玉嫣怔怔依偎在她身侧,清透的泪一颗颗掉落在手背上,不知过了多久,才轻声道,“姐姐,如果一定要秦北衡死,那就由我亲自动手吧。”

    “好。”云折歌答应得干脆,“本来我是打算亲手处置他的,既然你这么说了,下月是你二十岁的生辰,这个机会,就当是姐姐送你的礼物了。”

    她不曾想到,也不会在此时顾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薛玉嫣会不会心软。

    甚至连薛玉嫣自己都无法确定。

    两人一同从厢房出来时,天色已是漆黑一片。戏台上早已不见了唱腔婉转的戏子,只坐着个深蓝布衣的白胡须老者,单手按着惊堂木,袖角的竹纹随风飒飒摇动,出口慷慨激昂。

    “殊不知那太子殿下,左手持六尺青龙弯月宝刀,右手持神威破天梅花枪,大喝一声挺身上前,将那东昭十万大军唬得面如土色,四散而逃!忽而天上一声雷响——”

    薛玉嫣不由自主停住步子,无奈地转脸看向那说书人。

    看来他们确实不知,秦北衡擅用剑,却最不习惯用长枪。

    台上惊堂木猛地一响,那说书的老者笑眯眯捋了下白须,不紧不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老夫下回分解。”

    “姐姐,这讲的是哪一出?”薛玉嫣问。

    “这老头儿翻来翻去也就那么几个故事,今日这个既然提到太子,想必是他最常讲的《玉茗传》了。”云折歌沉吟,脸色并不好看,“故事而已,都是杜撰,你别放在心上。”

    《玉茗传》这一篇,讲的尽是西启太子如何年少征战,灭了北扶,破了东昭,又将南临赶尽杀绝的故事。

    这岂不是拿着利刃往她和玉嫣心尖上戳吗!

    “这位姑娘未免太计较。”老者从两人身旁经过,显然是准备回去,肩上挎着个破包袱,笑眯眯侧过脸与云折歌搭话,“真真假假,自在其中。信的人听个真,不信的人听个乐,姑娘如此生气却不值了。再说,你怎知老夫讲得就都是杜撰?”

    “若不假,怎会用传字?”云折歌毫不留情揭穿,“更何况《玉茗传》连太子殿下名讳都不敢提及,只敢取太子亲卫的标志作名,可见写故事的人也恐怕太子本尊听见了,追究他胡编乱造的大不敬之罪呢。”

    “姑娘这话也忒不客气。”老者连连摇头,一边往前大步走,一边低声叹气道,“这名字可大有来头。”

    云折歌无动于衷,却见薛玉嫣紧赶几步,竟追了上去。

    “敢问先生,为何说这“玉茗”二字大有来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急着要确认,明丽的杏眸满是疑虑。

    老者停了步,含笑点头道:“不错,总算有人问这个问题了。”

    那还不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明知这是假的?云折歌默默腹诽两句,就要将薛玉嫣拉走。

    却听那老者欣然道:“玉茗玉茗,乃花名也。诗云,浅为玉茗深都胜,大曰山茶小树红。这玉茗花哪,正是山茶花。昔日太子殿下最爱此物,在太子府种遍了白山茶。只是五年前,整府的白山茶花不知怎么都败了。从此太子府再无一朵玉茗。可叹,可叹!”

    他说到这,转喜为悲,掩面大步走了,只剩下薛玉嫣独自站在原地。

    “玉嫣,玉嫣!”云折歌连唤了几声才将她叫回神,忍不住皱眉疑虑道,“怎么魂不守舍的?那老头儿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薛玉嫣苍白的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主动挽起云折歌的手,敷衍过去,“想到了些旧事。姐姐,我们走吧。”

    “那老头儿念念叨叨什么五年?”云折歌还抓着这个话题不放,想了想,叹气道,“我这些时日忙,也忙糊涂了。说到五年前,就只记得那会儿南临刚退兵不久,太子追着南临打呢。”

    “玉嫣,我就是五年前找到你的吧?”她突然反应过来,“那年你十四,也是快要满十五岁了。薛大人刚刚病逝,我从陈副阁主那儿得了信,就想接你进京,哪知你死活不愿意,一定要留在永州等……对!就是为了等祁见夕!”

    “日子还真是快啊。”云折歌说到这,忍不住垂眸感叹,“不过说来奇怪,你第二年怎么愿意动身了?”

    “永州发了大水,我无处可去。”薛玉嫣如实道,“还有一个原因,洪水初至的那段日子,我去夕哥哥院中看看有没有贵重物件要救,没想到翻出了他当年匆忙留给我的信。”

    “他说他在京城。”

    薛玉嫣说着,与云折歌结伴步出永春楼,一眼望见挂着金令牌的马车静静停在路边,早已等待她许久。

    云折歌在旁边又是撇嘴又是掐腰,语气弥漫开醋意,显然对秦北衡如此强硬的手段极为不满:“瞧瞧,瞧瞧,还不到一日,那位就急得恨不能冲进永春楼把你直接带走,还真是一刻不落地监视你呢!”

    薛玉嫣眼圈却有些红,回身匆匆与云折歌拥抱一下,攥着手帕轻声道:“姐姐,我走了。”

    “去吧去吧。”

    薛玉嫣已经掀开帘俯身上车,听见这话,忍不住幽幽回望她一眼:“姐姐还真是绝情呢,半点也不作挽留。”

    “我能留住吗?赶紧上去!”云折歌没好气道,“再说了,我还能拘着你不放?你当我像那位似的?”

    薛玉嫣笑着应声,手帕越发攥得紧——杏黄色锦帕下,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她想起秦北衡的担忧,眼底流露出轻微笑意。

    怎么会担心她不回来呢?她可还要回宫报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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