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志

    夜渐渐深了,眼看公冶均身子不适,虞承德当即抱拳告辞,“公子,深夜打扰,俱是无奈,既然事已办妥,下官就先回去了。”

    公冶均随着小厮的搀扶,缓缓站起,他虽体弱可不失礼节,“统领,慢走不送。”

    “嗯,公子...”虞承德顿了下,而后情真意切嘱托,“公子还望节哀。”

    虞承德离开时,已是深夜子时,他前脚刚走,后脚老侯爷那边就出了问题。

    公冶铮守得困了,一人趴在父亲床沿打算眯一会儿歇息片刻,然而此时老侯爷却突然身体抽搐,浑浊的双眼大睁,整个枯瘦躯干犹如魔怔了一般,胳臂颤巍巍抬起,在虚空中胡乱抓着什么,嘴上还时不时吞咽着说不出的话。

    公冶铮连忙出门把太医请过来,太医们快步来到跟前,却并不动手,只是望了望老侯爷逐渐灰黑的面色,便叹了口气,冲公冶铮说道,“大公子,还是将二公子一并请过来,聆听老侯爷后事吧。”

    “这......”公冶铮不可置信,一把攥住太医院首的肩膀,声音嘶哑,复问了遍,“当真没有办法了?”

    “大公子,恕老朽无能,侯爷身中慢性剧毒,不是一天两天的光景,如今毒已侵入脾肺器脏,老朽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无可奈何。”

    听闻此话,公冶铮眼中的希望彻底破裂,双手无力垂下,整个人仿佛被抽取了魂魄,呆呆跪在床前。

    这里用不到太医,太医们面面相觑,接着心有灵犀各自摇了回头,而后静悄悄抱着药箱退了出去,来到院外,其中算是好心肠的一位,唤来一个丫鬟,“大公子心灰意冷,暂时可能顾不到这些,你赶快派人去宫里通知皇上和各级官员大臣们。”

    接着又叫来另一位小厮,“你去通知二公子。”

    然后几位太医在院中聚集在一处商量着,“如今老侯爷救不过来,侯府也用不到咱们了,依我看,咱们都回去吧。”

    说完,众人相继离开了侯府。

    老侯爷方才呻‘吟了一通,渐渐的,神情恍惚,整个人像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神魂刚刚归位。

    他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灰败的老眼逐渐清明,身上的剧痛也渐渐褪去,就连一旁呆愣的大儿子他竟然都认得清了。

    “铮儿?”老迈的嗓音缓缓开口,

    “父亲?”公冶铮听到老侯爷的声音,又惊又喜,跪着步子扑到床头,“父亲,父亲,您无事了?”

    公冶铮高兴的忘记了思考,倒是老侯爷,深知此时自己清明为何,苦着脸哀叹了一声,“苦了你了,铮儿。”

    “父亲这是哪里话,为父亲尽孝,是孩儿应做的。”

    老侯爷欣慰地摸摸公冶铮的脑袋,像小时候那般,接着他被儿子半扶起来靠在床头,“铮儿,把你弟弟一同叫过来吧,我有未完成的事情要细细嘱托你们兄弟二人。”

    “父亲......”刚才公冶铮是喜昏了头,这会儿他慢慢反应过来,又有老侯爷这一句话,彻底为自己定了死期。

    他这哪里是好转,分明是回光返照罢了。

    眼眶内瞬间畜满了泪,公冶铮垂着头不愿叫父亲看见,他刻意扭转情绪,低低应下,“诶,我知晓了,这就把均弟叫来。”

    公冶铮和公冶均兄弟二人没有血缘关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好在老侯爷虽极度喜爱公冶均,但并没忽视自己的长子,反而时不时的会给长子敲一颗定心丸。

    “你这个弟弟聪慧体弱,父亲自然心疼喜爱,可你是我的长子,父亲当然也会为你考虑做打算。”

    因此,老侯爷对二子一视同仁,府里也就没闹出令人耻笑的侯府兄弟相争戏码,公冶铮和公冶均的关系也很不错。

    方才有人提前去通知了公冶均,公冶铮未出正院门口,公冶均已经极速赶了过来。

    他甚至步子太快,小厮连大氅都没来得及给他披上,一件月牙白的寝衣贴着他修长的身姿,衬得他文弱儒生的形象更加单薄。

    公冶均勉力压制住咳意,来到公冶铮面前,气喘不已,两人同时开口。

    “父亲如何了?”

    “父亲急着找你。”

    公冶均闻言,忙和兄长一同进屋,此时,老侯爷已感疲累,靠着床头阖眸休息了会儿。

    听到急促赶来的脚步声,老侯爷睁开眼睛,看到两个儿子同时跪在床侧,他又心疼地把两人叫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起来吧。”

    “人终有一死,只不过为父的死法有些不太体面。”

    本就病入膏肓的父亲还有心调侃自己,可公冶均兄弟两人听在心里,却格外心酸,尤其是公冶均,他打小便立志闯出一方天地来报答老侯爷的收养之恩。

    然而羽翼将将有丰满的趋势,护住他的雄鹰却要撒手人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世间的两大憾事莫过于此。

    思及此,公冶均猛然抬头,离着床榻近了些,而后伸手攥住老侯爷的粗手,泣声询问,“父亲,您是否有遗志要交代?”

    老侯爷默然点了下脑袋,“的确如此。”

    “父亲,您有何未了的心愿,就说吧,我和均弟一定替您达成。”

    说罢,老侯爷仰起头,眼神虚无缥缈,透着床帐慢慢说道,“为父年幼家贫,不过是仗着一身蛮力,在战场上屡建功勋,后来更有幸受先皇赏识,赐了我一顶镇宁侯府的高帽子。”

    “我不欲与那些官僚子弟同流合污,自然遭了有心人嫉恨,每当为父被冤枉时,先皇总会力排众议,下令为为父洗刷冤屈,哪怕对面人是皇亲国戚,先皇总是第一个信任为父。”

    “因此为父就暗暗立了誓言,豁进一生也要忠于先皇,做好一个臣子的本分,尽忠言杀贪官。”

    老侯爷说几句,便自主停下休息一会儿,然后接着讲,“不成想天不假年,先皇猝然崩逝,扔下一块热芋头,供各位朝臣皇子轰然疯抢。”

    “我观二皇子,行事乖僻,遇事不正,不是继承大统的优良人选。”

    “四皇子支持者众多,可做事优柔寡断,眼高于顶,双臂尚且不能擒众虎,他早晚必被手下反噬。”

    “至于五皇子,阴狠毒辣,不是良主之选...”

    老侯爷把各位有威胁的皇子分析一通,公冶均心中对老侯爷接下来的吩咐也大概猜到了。

    果然。

    他又道,“当初,众位大臣选出六皇子登基,起先我也觉得不妥,可跟陛下接触过后,发现陛下虽年幼,但心思良善,体恤民下,若好好教导,将来必定是勤勉爱民的君主。”

    六皇子六岁登基,今年才不满十整岁。

    老侯爷气息越来越弱,他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公冶均察觉到后,忙止了父亲继续说下去,“父亲,您不必多言,我跟兄长明了您的心思了,即便您不说,为报您的收养之恩,孩儿也会倾尽全力辅佐陛下,稳定朝纲,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孩儿在这儿向您发誓!”

    话落,公冶均力挺脊背,弯了腰深深叩首。

    二儿子这下彻底放下心来,紧接着,老侯爷的目光从弯下的脊梁平移到就近一言不发的公冶铮身上。

    他深深喘了口气,然而忽感胸口钝痛,咳了一声,沙哑道,“为父的侯爵由你来承袭。”

    “父亲!”此话一出,公冶铮彻底憋不住深压的情绪,痛哭流涕,“父亲,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老侯爷闻言,无奈地笑了,“净说些糊涂话。”

    之后,他又跟兄弟二人低声交代了几句,无非是要兄弟和睦,不要乱起纷争之类的话,直到他再也没力气吐出一个字,他又拼尽最后一口气,死死攥紧公冶均的袖口,目光犀利。

    “辅佐陛下,稳定朝—”

    “父亲!父亲!”

    随着屋内一声声的痛喊,屋外的丫鬟小厮们,先后跪了一地,齐声哭喊。

    苏念云第二天起床时,出门看到街上张贴的布告,才知道老侯爷深夜离世的消息。

    小皇帝为显哀恸之情,下诏辍朝七日,全国上下七日之内不准饮酒作乐,不准迎亲新妇,青楼赌博等场地闭门七天,一经发现有违令者,就地处斩。

    不过苏念安身为宫廷侍卫,不在这些条例以内,他照常得去宫里值班。

    苏念云跟宋伯扯好白布,挂在自家牌匾上,而后转身跟他吩咐,“宋伯,你在馆里先替我看着店,我带小李去药商那边采买一些药材。”

    “好,你去吧。”

    苏念安的话,她还是记在心里的,好容易挣回来的命,苏念云可不想白白赔了出去,往常店里药材稀缺,她为省下银两,会专门去城外的深山里现去采。

    现今有贼人逃窜,尚未抓获,谁清楚他到底躲在哪个犄角的地方,为保自身平安,她这几日还是尽量少出远门。

    今天的天阴沉沉的,日上三竿都不见太阳,就连邻里街道也是空荡荡的,家家户户门前挂上白布,秋风一扫,平添一股萧瑟之感。

    苏念云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目光扫寻周围,本该热闹的街道冷冷清清,死寂得有些渗人。

    她心中一跳,努嘴冲小李说道,“咱们赶快走,今天感觉阴森森。”之后,脚上步伐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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