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这是王三姑娘送来的帖子。”青衣女使递上帖子，笑道。云璞随手接过，“她平日不大理我，怎么今日送帖子来了？”“许是王姑娘有要紧事呢？”繁熙笑了笑，“二爷还是快看看为好，姑娘平常是不麻烦人的性子，今日怕是有麻烦呢。”
云璞只是笑笑不说话，封贴拆的倒快。一目十行地扫过，云璞大致明白了，他把封贴合上自己收回床头的盒子里，繁照好奇问道:“二爷不回帖吗？”
“她特地说了不用回，直接让我把事安排好。”云璞扯扯嘴角。
“王姑娘待二爷跟亲哥哥似的，也不客气客气。”繁熙笑着帮云璞解开襕衫扣子，云璞也不应，只说有干亲，应当亲近。“姑娘可说要二爷帮什么忙了？可需奴婢们？”繁照问。
云璞摇摇头，“只是出门买东西，她前些日子受了惊，一时不敢一个人而已。你们也出去罢，我看会儿话本。”问得这话两女便放了心，对视一笑便各忙各事了。
翌日。
“第一次见你穿这个，倒是新奇。”云璞笑着看眼前蓝衣男装、头戴幞头的倬瑾，倬瑾一展胳膊，衣袖自然垂下，“还不错罢？我特地让洛神阁做的衣裳。”
“自然好看。”云璞目带欣赏，“瞧着比你哥哥还要俊朗，可以和许赋一较高下了。”
“我不跟许六哥哥比，他太厉害了，只能看不能比的。”倬瑾随口道，“对了，行首愿意来吗？”
“请了三次才愿意，你说你要怎么谢我？”云璞正襟危坐。“从前我给云二哥折腾精细衣裳的时候也不见二哥谢我呀。”倬瑾正在碾茶，只抽神回了一句。
云璞无奈笑笑，又挑着近来新奇的事儿与她说了。
倬瑾低眉浅笑，一面听着一面点茶，不时回他一两句，声音干脆利落，听了便觉清爽。待一盏茶点好，倬瑾才堪堪抬头，不想这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位典型的“唐装美人”。
她云鬓高梳，正中簪花一朵，左右两侧各自插了三只金钗，素手拿着苏绣牡丹的白娟团扇，看倬瑾目光投来，下意识用团扇遮脸一二，宽大袖口的金丝百蝶穿花纹一闪，它主人便侧过了身子。
倬瑾连忙敛衣站起，躬身朝她一拜，“姑娘妆安。”云璞也回过神，站起向她作揖，“姐姐来了。”
片羽眼睫一颤，随即站正了身子，微微欠身，“公子安好，云公子也安。”她顿了顿，“不知公子姓什么，也好有个称谓。”
“小生姓王，姑娘随意称呼便好。”倬瑾笑了笑，“姑娘请坐。”她将点好的茶推至片羽面前，“请喝茶。”
片羽低头看了眼那图案，忍不住赞了一声，“公子好本事，竟会做茶百戏。”倬瑾谦道:“幼时得贵人指导而已，姑娘过誉。”
片羽抿唇笑道:“是公子过谦。”云璞听得这话忍不住眉头一挑，片羽姑娘平常可不这么客气。
倬瑾并没有一上来就说“来我这儿打工罢”的话，片羽姑娘不是她的亲人，亦不是她的好友，不能有什么就说什么。
她从片羽身上的花朵首饰衣服入手，谈到了时兴衣装，从而把话引到了洛神阁，再由洛神阁说到了王家，最后才从王家导向自己的最终目的——聆仙坊琵琶。
片羽不是个傻子，听到王家时便大概明白了这位王公子的目的，身份也大致猜出了一二。她低低眉敛去黯淡，再抬眸时眼里带了三分笑，“公子想让我去聆仙坊弹琵琶，是么？”
“是请。”倬瑾神色认真，“小生自认王家的聆仙坊无论内容还是规矩都可在端京称第一，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没有好乐师，片羽姑娘的琵琶技艺一绝，故小生真心聘之。”说着就站起，再次一拜。
片羽低头笑了笑，“聘？不知王公子口中的‘聘’、是聘请的聘、还是婚聘的聘呢？”倬瑾听了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她，“啊”了一声。
片羽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我不过是说个笑话，公子怎地还不明白？”倬瑾了然，也笑着顺台阶下，“是小生糊涂，姑娘见谅。”片羽瞧着她，眸色带上温柔，“此事终究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算，世上事不是有心就能成的。公子容我考虑一阵可好？”
“这是自然，此事非同小可，姑娘自该好好考虑。”听到有放松的意思，倬瑾笑了，她直起身子，轻轻理了理宽大衣袖，再次坐下，开始说聆仙坊的福利待遇。片羽轻摇团扇，一面听着一面不时看她几眼。
倬瑾说话时也注意对方的状态，发现片羽出了汗后便顿住。片羽也一顿，“公子怎么不继续说了？”
倬瑾抿抿唇，“说得……也差不多了。如今越来越热了，还是让姑娘快些回去为好。此事还望姑娘细细考虑，若姑娘愿意来聆仙坊，小生自当以礼待之，不敢有任何轻慢。”
片羽轻轻一笑，“小女子记着了。”她看倬瑾，“公子的茶极好，不知日后可还有机会一尝？”倬瑾听了这话马上笑了，一双桃花目弯成月牙儿，“姑娘想喝，我便在这里等着。”
片羽以扇遮面，“公子美意，自当不负。”
片羽离开后，倬瑾马上放松了，腰背也舒展了不少，云璞瞧着她，微微冷笑一声，“若你是个男子，片羽便也奉你为座上宾了。”
“我说话好听也有错了？”倬瑾好笑，“自己的嘴巴像黄连呢，就不要羡慕我的嘴像甘霖。”
“你的嘴也只对有用的人甜了。”云璞摇摇头，“算了，日后她若是再找你，我喊你就是。”倬瑾从善如流地一抱拳，“多谢纪真兄。”“不必客气，倬瑾弟。”云璞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回礼道。
两人客气一番后，开始正常地吃点心聊天。
“下次再见面你就可以穿你平常的衣裳了。”
“……你说女装？片羽看出来了吗？”
“她又不是个傻子，自己身量多小自己心里没数？再说你这年纪也只能对得上王家三娘子了。”
“可我家旁系还有不少和我同龄的侄儿孙儿呢。”
“谁不知道你们王家老早就分府别居了？除了逢年过节，你能见几个王家人？顶多被那群混账挂账。”
“这倒也是……”
自那一别后，倬瑾许久未见片羽。直到一月后，云璞才亲自递了帖子来。
这次片羽穿得要简单许多，可倬瑾觉得倒比上一次更加精致好看了。
“姑娘妆安。”倬瑾笑着躬身，片羽回礼，看她倒是有些遗憾，“公子怎么不穿襕衫了？”倬瑾莞尔，“您这是嫌我穿襦裙不好看吗？”片羽连忙道，“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您穿襕衫……要比旁人好看许多。”
倬瑾也正色回答道:“我虽然也是个正经读书人，却不好天天穿男装的。”片羽掩唇笑，“云二爷不读书，只占了个男子名头，还整日穿襕衫呢。”
“他只是觉得襕衫好看罢了。”倬瑾笑着扫了一眼临窗看景不理人的云璞，“总嫌旁的衣服穿着不伦不类、矫揉做作。打小就这样的臭脾气。”
片羽看倬瑾笑着觑云璞、云璞虽面上不显可弯唇露笑的场景，嘴角不觉一绷，但很快便放下来，“王娘子，那日的事儿我已想好了——我愿意去。”倬瑾马上回了目光过来，惊喜道:“姑娘当真？”
“自然是真。”片羽坐下来，“今日我带了琵琶来，娘子可要听我半曲？”“荣幸之至。”倬瑾垂首。
片羽轻轻一抬眼，便有小丫头把琵琶递给她。她简单试了试音，凝眸几秒后便落手。她微闭着眼，怀抱琵琶，手指轻动，却带着力度，拨弦之间垂首不语，不唱不吟。
倬瑾很快便听出这是《兰陵王入阵曲》。
片羽面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力度一下重过一下，倬瑾闭眼倾听，一副图画便出现在脑海。千军万马，排列成阵，阵中有一元帅，看不清正脸，只能看到风中飞扬的袍角。元帅缓缓拿起旗帜，正要一声令下之时，乐声停止。
倬瑾猛然睁眼，看见片羽似笑非笑的眼。“娘子，这曲我只弹一半。剩下一半，待我离开醉人间，再弹给您听。”
倬瑾低头一琢磨，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笑道:“您放心。一切费用由聆仙坊出，一切麻烦交给王家摆平，您只需要收拾自己喜欢的东西即可。”
“多谢娘子。”片羽抱着琵琶起身，认真一福。
“您客气了。”倬瑾顿了一顿，“姑娘可有什么格外喜欢的东西或是布置？聆仙坊的乐师都住一块儿——您放心，都是单间配女使的，房子是我们王家的产业，离国公府也近，不会有不长眼的前来挑衅轻薄。”她一顿，“但女使只是做工，故需尊重些。”
“片羽明白，至于布置，一切从简即可。”片羽轻声回答，“多谢您了。”她的赎身费可不轻，和老鸨妈妈也有一番难缠的。国公府就算给她平了，名声也不好说的。
她欠欠身，便先行离开。
“这下你可又要大出血了。”见人都走光了，云璞便靠着围栏直视倬瑾，倬瑾笑哼，“可不及你在醉人间花的多。”云璞一顿，复而笑摇折扇，“你也莫太看得起我，我是个穷鬼。”
倬瑾闻言直接笑出了声，“你是穷鬼？那天下就没有富人了。”云璞也笑，“你是富人。”
“我可不是。”倬瑾一歪头，“我手上的银子也不多，平日里和谁打交道我不得送个几十几百两？一到逢年过节我更是穷得不行。”
“谁家不是这样？我看众人都把你当王家财主了，才让你事事出头。你去年往宫里进的大珊瑚我父亲都说难得，你这一件顶人家五六件，更别提同僚好友间寻常送礼了。你身边的丫头吃的用的和你又是同份，这也不从公账出，一年到头你能攒钱才怪了。”云璞一一给她算账。
倬瑾面上没见什么心疼，毕竟日常她过得挺充裕的，只是用大钱的时候有些棘手。
她一摊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我这个行事风格，不上下多花钱打点还能活下去么？用钱买名声，做事还利落方便，倒也不亏。”
云璞摆摆手，“那先别说这个，我问你，你是不是又盘了一座楼？”倬瑾惊，一掩唇，“你怎么知道？”云璞斜斜看她，“苏楼占地不少，又是知名酒楼。骤然关门，又说要回老家，我看整个端京城也只有你好接手了。”
“接手是接了，就是有些勉强。”倬瑾微叹，“如今我手里是真没钱了，至于片羽姑娘的事，我打算让我爹爹去办，走哥哥的账。”
“你开口，我借你如何？”云璞突然一笑。
倬瑾拿起个桃子就向他掷去，笑骂道:“说了这么久，你是不是就为了让我开这个口？”
“不拿我当朋友了？”云璞手一伸就把桃子接了过来。
“正是拿你当朋友才不随意麻烦你。”倬瑾道，“寻常都是找亲戚借钱，哪里有找你借钱的道理？得了，我看天也不早了，我先走了。”
云璞没勉强，“嗯，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