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场上，虽然有倬瑾等人帮忙解释了一两句，但还是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皇帝几天后知道了此事。
当朝官家素以仁厚著称，朝堂之上没说什么重话，只私下里找了锦阳侯说了关于女儿的教养问题。锦阳侯吓得当场跪下，再三保证不会再让女儿胡作非为，回府后马上关了明姝两个月，府上女眷怎么求情也不听。
“真不知道老爷怕个什么劲儿，宫里出身侯门公府的娘子那么多，有几个不是私下里跟家里悄悄联系的？便是皇后娘娘，也时常给许家送家书呢。”
一华服丽人眉头紧锁，眼里满是不服气，手上还是小心地给明姝擦眼泪，“阿姝乖，不哭，昂。”
明姝眼泪一汪，却不肯让人擦，自己抬手狠狠抹了一把，“爹爹居然还想让我给那罗家色鬼道歉？呸！我就是上吊死了，也不要向那人示弱！”
“一口一个罗家色鬼，像什么样子？”锦阳侯夫人王琦行一拍桌子，厉声道:“平日里都说了多少遍？要你小心行事小心行事，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事情惹出来了，板子也挨了，我看你怎么把那小贱人的牙给掰掉！”
华服丽人连忙又上前安抚她，“嫂子您可别气了，明姝从小就这性子，一时半会儿怎么改？照我说，直接让我们三老爷去罗家敲打敲打，怎么着都找个法子治一治他家，看他还敢说什么！”
王氏握住贺婉希的手，摇摇头，“你说的有理，可咱们却不好真这么干。如今官家在明面上什么都没有说，可暗中还是给老爷提了几嘴。况且此事涉及了宫里的皇子，就怕官家多心，把两位皇子的封王往后拖。”
她蹙着眉，“咱们家娘子今年才封了德妃，还是沾了贵妃的光。贵淑贤德四妃品阶相等，可德妃又怎么比得上前面三位？”
明姝不假思索道:“你们还不是都说官家从前很喜欢姨母吗？那怎么不封姨母为妃？可见官家更喜欢姑姑一些……”
“你闭嘴。”王氏横眉看她，强忍怒火，“你姨母也是你一个小辈可以编排的？如今官家喜欢谁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再者说，帝王的喜欢算什么？一念之间，或可为妃或可为庶人！若你姑姑没有两位皇子傍身，今日封妃又怎么轮的上咱们家？”
她胸口起伏，看着一脸无谓的楚明姝，更是气短，“婉丫头，我先走了。”
贺氏连忙点头，“嫂子也累了一天了，快些回去罢。如今家里也无事，我看着阿姝。”
母亲一走，明姝马上软声喊小婶婶，“这次我真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他们胆子那么大，居然敢告楚家的状……”
贺氏轻哼，一捏她的鼻子，“叫你行事如此明显，暗地里把他拖巷子蒙着头打一顿了事不就得了？怎么还亲自动上手了。”
“当时我就是气急了，没想那么多。”明姝低声嘟囔，“咱们家是什么身份，罗家又算是什么东西。”
“话虽如此，可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啊。”贺氏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咱们家是圣眷优容没错，但官家总不能明面上护着罢？别管什么事，悄悄地做多好。”
“我记着了，小婶婶。”明姝勾了勾贺氏的小指，“小婶婶，等我伤好了，能不能出去啊？我都和倬瑾约好了……”
“我和你娘虽然是管事的，可这府上做主的还是你父亲，这事估计难。”贺氏沉吟一二，“你出去不了，别人怕也进不来。你暂且忍一忍，等兄长消了气，咱们再去求老太太，这事大概就成了。”
“多谢小婶婶！小婶婶最好了！”明姝兴奋之下就要起身，却不小心被牵扯了伤口，疼得小脸紧皱，贺氏连忙按住她，“我的祖宗你可别动了，家里就你一个姑娘，出了事可怎么办？”
“出了事自然有哥哥们给我撑着，我怕什么？”明姝歪头一笑，强忍着疼，“婶婶，让绯儿来伺候，您也累了许久，再不回去三叔叔又要出门玩儿了。”
“连你叔叔都敢揶揄，哼。”贺氏故作严肃，可下一瞬马上笑了出来，“行了我走了，你可要好好的，昂。”明姝乖乖地点头，“知道的。”
贺氏出了门，朝门口守着的女使递了个眼色，低声道:“姑娘说的话仔细听着守着，若是叫侯爷知道了，莫说大夫人不依，我先把你们赶了出去。”
绯儿等人连忙道:“奴婢们都听夫人的，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儿。”
贺氏顿了一顿，“以后还是要让王家谢家的丫头多和明姝说话，她这个性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太直。”绯儿点头，“奴婢们都明白了，大夫人也是这么说的。”
“……大夫人可说了贺家的？”贺氏抿抿唇。绯儿眼观鼻鼻观心，“自然也说了，说贺家姐儿虽直率，可心是好的，要让姑娘也学一学。”闻言，贺氏松了眉毛，嗯了一声便离开。
朱儿看贺氏走远了，才敢开口说话，“咱们姑娘这下是不是真惹大麻烦了？连老爷都打了人……”
绯儿笑了笑，“什么大麻烦？一个三品侍郎而已，去年刚升的罢？还是捡了漏的。姑娘被罚顶多是嘴上说错了，算什么惹麻烦。”说完，她直接转身进了门。
这厢楚明姝被罚，场上其他的姑娘也受了训斥。倒不是因为她们做错了什么，只是家里长辈想借此事来进行一番说教而已。
古人言:“棍棒底下出孝子。”
对于女儿，大人们虽不动用武力，可也要严格说教，倬瑾觉得可笑——一个父亲不板着脸、是不是便教不出好孩子？那他一辈子都别在孩子面前笑得了。
成国公在这方面还是具有一定进步意义的，他属于文武双修型人才，圣贤书读过不少，上马作战也使得。
他的武将朋友多，自己也有武将作风，恰好中和了儒人的酸腐。是以，成国公教子一贯温和，和唯一的儿子王倬深相处极好，不像父子，竟像对兄弟。
至于他对女儿更不必多说，根本不管。
在成国公看来，这是妇人的事，他没必要费时间精力。不到关键时刻，根本不需要自己出面。女儿的教育与他无关，女儿的成长他全面缺席，唯独女儿的未来，他一口决断。
这次受了明姝打人一事波及，成国公决定要限制三女儿的交友，破天荒地主动见了倬瑾。
“爹爹？您怎么来了？”倬瑾忍下内心惴惴与淡淡厌恶，露出一个温柔漂亮的笑来，“露问，你准备一下，我给爹爹做份茶。”
成国公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便在主位落座，以审视的目光盯着倬瑾的一举一动。倬瑾面上带笑，丝毫不慌，镇定自若地开始点茶，就像是在姐姐朋友面前。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倬瑾便恭敬地奉上茶香扑鼻的碗盏，“爹爹请用茶。”成国公单手接过，抿了一口便放下，“有所进益，不错。”倬瑾笑中带敬，“爹爹谬赞，女儿不敢当。”
这一番客套之后，成国公步入正题。“你自小便和楚贺谢三家的姑娘一道玩，关系怎样？”
倬瑾眉眼低垂，“尚可。爹爹曾说，王楚谢贺共为开国元勋，如今其他家的爵位都降了级，我们王家当为表率。”
“嗯，今日过后你便不必去当楚家姑娘的表率了。”成国公又喝了口茶，“楚家的那个脾气太烈，是个不安分的，哪有一点儿闺阁女儿样子？我瞧你平日里打马球玩蹴鞠练投壶是不错，可千万不能学得她那副模样。”
“是，女儿记着了。”倬瑾认真应下。成国公看她这样勉强舒了点心，语气也松了下来，微微露一些笑，“你的性子我放心。平日说说玩笑可以，但千万不能过了火。”
倬瑾顺从极了，“女儿知道了。”成国公点点头，“如今你一日大似一日，有些事迟早要安排的，爹爹这么说，你可明白？”
“女儿明白的。”倬瑾点头。
“你从小主意就大，可这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千百年如此，我也不好违背祖宗之法。待日后挑人，你悄悄在门后看，看中哪个便告诉爹爹，爹爹尽量应了你。只一样，不许私定。”成国公此时声音温柔，眼里却是警告。
倬瑾轻轻抿唇，声音不变，“是，女儿不敢。”
“那便好。按规矩，年满十三的姑娘可以不时出个门，见见娘子儿郎。只是你八岁便开了店铺，时常出门，我从没限了你。爹爹对你看重，你是知道的，嗯？”成国公仍是微笑。倬瑾闻言站起，欠身道:“女儿明白爹爹苦心。”
成国公眼里的警告淡去，开始饮茶，三口下肚，才淡淡开口:“爹爹知道你最懂事了。来，坐下跟爹爹说说前些日子马球会都和谁家公子一块打了？”
倬瑾恭敬应“是”，才无声息地重新坐下，语气轻柔平缓，“女儿只上场两次，第一次是和许家云家的两位哥哥，第二次都是和姑娘们一块玩的。”
“嗯。季大公子善投壶，瑾儿怎么不和他切磋切磋？”成国公放下茶盏。
“季大公子丧妻不久，他与亡妻感情甚笃，想来这时候应该是不喜女子靠前的。”倬瑾一听“季大公子”就心慌，斟酌再三才回道。
“那瑾儿觉得季大公子此人如何？”
“于先夫人，是良配。于后娶续弦，是残忍。”倬瑾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几乎明说了自己的态度。
成国公听了不再说话，只用深沉的眼神看她，见她不避不闪反而收回目光，“……有些道理。”
两人继续喝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