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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涉嫌

    并非想象之中的血腥腐烂,郑还整个人干干净净地躺在案台上。头发是新梳的,额上的伤口虽不能愈合但也不再流血了。东边墙上开了小窗,有光透进来,小小的一方地看着比别处要亮堂一些。他之前半张脸都是鲜红的血,有人擦洗过了,如今瞧上去却是神色平和,少年面庞素素净净,像是睡着了一样。

    是萧山,他正垂着头在擦郑还胸口的脚印。

    等到擦干净了,萧山把郑还两手放至他身前交握,左手在上,盖住了右手手心的窟窿。然后他从自己袖中拿出了一册皱巴巴的集子,伸手捋捋平,放在了郑还手中。

    朱灵伯他们三人立在门口,一时有点无措。

    忽听到外间一阵窸窣,大理寺少卿张敞带了一队刑捕堵在刑房门口。

    “大理寺办案,贡生程风涉嫌科举舞弊,请配合调查!”

    张敞放下手中的腰牌,转头向程风示意:“程公子,冒犯了。”

    说着后面的狱卒就要上前拿人。

    “等等,”这边众人还是一头雾水,朱灵伯先出声拦了下来,“科举舞弊一案陛下亲旨由刑部查办,大人供职大理寺,越职拿人恐怕不妥。”

    “程公子为尚书亲子,但有涉案之嫌”,话说至此,张敞双手交握举于额前,“陛下圣明,恐尚书平白担包庇之名,特命其避亲,由下属三位侍郎共同主理。而如此大案,又恐其监管不力,故命大理寺协助。”

    “那也不能无故拿人。你们说他有涉案之嫌,总不能是空口白话。”

    “昨夜审讯时,有学生供出来的,其他的不能透露,我们只是按例问话,不必紧张。”

    “大理寺何时处理公事的速度这么快了?”

    张敞倒没多的表情,全然是秉公办案的神色,“宋家公子也不必出言讥讽,你先前递交的状子已经在处理了。”

    程风拍拍朱灵伯的肩膀,“无妨,我也想知道实情,本该如此的”。

    话毕,他向前迈了一步,面向张敞伸出双手,“大人,要上拷吗?”

    张敞微微点头致意,按下程风的手,说:“不必了,已在狱中,只是暂时关押,程公子这边请。”

    夜审犯人,傅桓早已收押,不会是傅桓,那会是谁?是谁被查出来,还把程风拉了进去?

    或者,是谁被故意查了出来,只是为了把程风拉进来……

    所以程风的三甲并不是顺水推舟做的人情,而是以防事发用来掣肘程铮的一步棋,刑部尚书的儿子要是也搅进这浑水里,那就彻底没法翻案了。

    他们也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只要案子还在大理寺,就总能想办法脱身。

    程风已经被扣下了,那下一个会是谁?

    -

    大理寺的人是下午登门的,张敞刚到宋府门口时,朱灵伯就已等着了。

    他仍是早上牢房里那身装扮,不过手里多了一张状子。

    他向张敞行礼:“大人,草民恭候多时。”

    张敞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人,两个人都试图从对方的表情变化中看出点什么来,可两个人同样的漠然。

    朱灵伯先开口说道:“今早听大人说先前的状子已经开始处理了,但经这几日觉之前用词颇为不妥,我怕耽搁事宜,匆匆赶了份新的,正要交给大人。”

    他双手将手中纸卷递出,张敞去接,朱灵伯却向后退了一步,问道:“敢问大人名姓?”

    “张敞。”

    “听大人口音,不似兰都……”

    “淮坞人。”

    “家中可有荫封?”

    “白身求的功名。”

    “大人高才。”

    朱灵伯这才将状纸又递了过去,张敞没有回他,只是伸手去接,握上了另一端。

    那卷起来的宣纸松软,两只手虽有力但都收了劲,虚虚拢着不致弄皱。

    朱灵伯垂眼看着那只手,他问他:“倘使科举不公,‘张敞’这个名字后面我可还能再称一句‘大人’?大人如今,是朝臣的大人,还是文人士子的大人?”

    张敞正声答:“朱公子同是贡生,怎么‘为官是为生民立命’的教诲都忘了?称我一句‘大人’,是以我为官你为百姓,称呼罢了。庙堂之下,敞亦为民;书院之中,敞不过一读书人耳。”

    朱灵伯松了手。

    他伸出双手置于身前,同程风一样问道,“大人,要拷吗?”

    “你为状告人,此番是传唤不是审讯,不必上拷。”

    “如此,便多谢大人。”

    传唤的待遇比审讯可要好太多,不过是当面问话,有话便答即可。

    但问着问着,却变成了审讯。

    朱灵伯被压着进了刑房,他进去时恰有一人刚从挂着铁链的架子上被解下来,两个狱卒拉着胳膊拖了出去。那人无力地垂着头,身上全是鞭痕,穿的衣物成了破碎的布条,堪堪遮住躯体,浑身像是没有一点力气一样,脚背挨着地面,被拖出一地的血痕,经过他身边时,朱灵伯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血腥味。

    牢里的狱卒刚刚审完一个正坐着歇乏,见又来一个也不抬头看,只是拿着碗喝酒。

    押他进来的小吏把朱灵伯往前一推作势就要走,他整个人向前扑去,踉跄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形。

    坐着的一群人中看着像是头子的那个把碗放下,冲着门口喊:“什么事?怎么问?”

    “和刚那位犯的事一样,上面交代让手里收着点,吃点苦头就行,别出人命。”

    声音明明越来越远,却让人越来越毛骨悚然。

    朱灵伯被扒了外衣绑在刑架上,二尺长的皮鞭沾了酒,打在人身上先是皮开肉绽的疼痛,紧接着血肉粘在鞭子上被扯下来一层,酒精正落在刚打出来的新鲜伤口上,仅仅一两滴都痛得钻心。

    “说!景宁二十二年春闱是否舞弊!”

    这是什么道理?科举舞弊怎么审到了朱灵伯这个状告人头上?

    “是否夹带藏私进入考场!”

    话音一落,又是一鞭。

    朱灵伯冷汗直流,根本顾不上思考。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了,腿疾是慢刀子钝肉忍着便好,与这样的直接的血淋淋的疼痛完全不同。他嘴唇发白,额头、鼻尖、人中都布了密密麻麻一层细汗,努力想开口,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声音来。

    快十鞭落下,他终于适应了这样凶狠的力道,颤着声音道:“我说……我说……”

    “没有证据而滥用私刑,大理寺……藏污……纳垢……”

    话音未落,那狱卒抄起鞭子又要发作。

    “住手!”

    没能拦住,“啪”地一声那鞭子落在朱灵伯左胸前又弹起。

    张敞快步上前夺过鞭子扔在地上,“我叫你住手没听见吗!”

    那狱卒一见来人,忙捂着脸跪下求饶:“大人!”“大人!”

    “把人放了!”

    跪着的人却并没有动作。犹犹豫豫地开口:“大人,上面交代……”

    张敞一脚将人踢翻,亲自上前去给人松绑。

    锁链被解开发出一阵响动,朱灵伯手腕上吊着的力忽一下没了,两只胳膊全耷拉下来垂在身前,他喘着气,嘴唇微动:“张大人,民不解。”

    “案子已经查清了,此番科考查管不严,多人私藏夹带,公然舞弊,致使科举不公,现已全部收监。过几日会重开春闱,等考试结束,全部流放。”

    话说完,张敞伸手去搀他,朱灵伯躲开了。张敞这番话说得好没有道理,细想起方才狱卒所言,还有那个被拖出去的犯人,他忍着痛问:“傅桓呢?”

    “傅桓当街打人、又过失致无辜学子丧命,取消此次重考资格,收押五年。”

    “这是,把他保下来了?”

    翰林院与礼部上下通奸、沆瀣一气,本来是翻天覆地的乌纱帽落地,现在却变成了考生夹带。抓几个儒生严刑逼供,血淋淋地去顶罪……

    “呵,你们还有良心吗?你们对得起谁……”

    张敞蹲下拍了拍朱灵伯的肩,手上使了力气把他架起来,一边耳语:“他们把你抓进来只是想出出气,案子已经结了。一会文书下来你便可以走了。此次重考你放心作答,旁的人不会再生事。”

    “程风……呢?”

    “程风涉案还在调查之中,不得入试。但尚无证据,可能是他人故意攀咬,还需关押查证,估计考后也就放人了。”

    张敞先把他扶进了最近的狱房中,石床上干草、麦秸散乱铺着。

    “故意攀咬……”,朱灵伯靠在墙上,扯着嘴角苦笑,“考完这么久了,还查得出是谁夹带,大理寺办案手段可真是高明。”

    张敞看似是在帮他,实则是因为搜查一番朱灵伯确实清白,但并不代表他便对他的话完全相信,偏信偏听不是他的为官之道。

    “法理乃天威,望君慎言。”

    朱灵伯,已无话可说。

    费劲心思把事情闹大闹到御前,还搭进去郑还一条人命,可就这么轻飘飘的结案了。傅桓甚至与这桩案子毫无关系,罪名落下来不过几年牢狱,傅家花点钱可能都要不了两年,之后科举再来一回便能继续做自己的探花郎……夹带藏私,不知道抓了哪几个可怜的儒生,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朱灵伯拖着身子踉踉跄跄地往外走,突然有声音从对面牢房里传过来,阴测测的,带着渗人的笑意。

    “你们什么都查不出来,大不了就再等几年,舞弊的帽子扣不到我头上的哈哈哈哈哈哈……”

    油灯点在墙上,内里漆黑一片看不清楚。朱灵伯皱起眉,试探性地开口问:“傅桓?”

    “是我”,他倒不避讳,“没想到有一日竟能同宋二公子……哦不朱公子,在这里相见。”

    朱灵伯并不想再同他多言语,只是傅桓却像抓住了机会般喋喋不休:“说是收押五年,你信不信要不了五年你就能在外面看见我?不过是多花点银子的事情……”

    “听说春闱要重开了,我迟个几年也无妨,肯定考得上,你说是吧?”

    “诶,你之前是不是往我府里送过一张状纸,上面写什么‘科举舞弊,徇私枉法’、‘文心蒙昧,有负圣恩’的?还想着直接给我祖父?”

    朱灵伯本只是停下了步子,听到此处,三两步急切切跨到狱门前,“你怎么知道?傅夫子不知道吗?”

    傅桓靠在墙上,嘴里叼着从地上捡起的干草棍:“哪能让他知道啊,我的功名还要不要?死了心吧,没过院门就被我爹拦下了。”

    傅桓看着朱灵伯一脸的憔悴样,动了心思。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凑到他跟前,抓着两个人横在之间的木桩子,挑衅般地说:“实话告诉你,你什么都查不到的,等我出去,该走的就都走了……”

    朱灵伯狐疑地问他:“你什么意思?”

    傅桓往狱门上又贴了贴,假意压低声音说:“同我换题纸的那个倒霉蛋,就在这批查出来夹带要流放的人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本应高中探花的儒生就这么被拉了出来,审讯的时候他的题纸,确切的说应该是傅桓的那份题纸应该会被调出作为证据,但现在结案伏法,销毁一个不再有用处的证物对大理寺来说不是难事。人流放了,试卷毁了,以后再查,傅桓便是清清白白的贡生了。

    朱灵伯一掌拍在门上,气得直咳嗽。傅桓往后退了几步,躺在干草堆上,来回摆动身体找舒服的位置,好整以暇地开口:“就是你来之前被拖走的那个,被打得太惨了,我在这儿都听到了,开始还喊疼呢,后面都没声了……”

    那个被拖出去的人,头发散开全糊在脸上,只进气不出气,半死不活,哪里还有一点活人的样子?撑不撑得到被流放都不一定。

    一张题纸,一条人命,一个读书人的一生就这么毁了。

    朱灵伯抹掉嘴角的血,转身朝着大门进光处一步一顿地走了。

    “傅桓,你猜那份上告的状子我写了几份?如今又在谁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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