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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伏法

    朱灵伯从大殿走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恍惚,宫门外,宋玉琅在等他。

    “赢了吗?”

    “赢了。”

    两个人都在笑,可这寥寥两句话,不知费了多少心力。

    “我现在有一张免死金牌了,你可别忘了。”

    曾经以为必输的赌,被下注的人救活了。

    宋玉琅只站在原地对着他笑,她看着面前这个人散了几缕头发,嘴角还带着血,外衣上东一块西一块不知何时蹭上的泥巴,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朱灵伯捂着胸口,两步路走得颠簸踉跄,却格外的快意。

    “你怎么来了?”

    明知道她一定会等在这里,却还是要问。

    “来接你回家。”

    宋玉琅伸手用帕子去擦他脸上的血污,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不愿在这时落泪,吸了吸鼻子,转了音调故意问他:“脏成这个样子,我给你的护膝是不是都弄坏了?”

    “怎么可能?”朱灵伯说着就去撩衣服,也不管两人就站在宫门之外,层层衣摆拨开,露出下面衬裤的一角,棕黄色的毛皮紧紧地贴在衣物上,油亮亮的,“多亏了它,今天被压在地上的时候膝盖才没有碰着。”

    朱灵伯这时候的笑很像宋玉琅,她常常那么笑,嘴角勾起来,上排的牙齿也会露出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朱灵伯没有月亮眼,但他眼底的清澈此时却是同样的。

    右腿膝盖无虞,但胸前的鞭伤实在是要赶紧处理。等不及回府请军医,他们直接套马车往校场里去了。

    彼此都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他想知道她在中间都做了什么,她要问的却是结果。

    车里备了软垫,朱灵伯歪靠在上面先开了口:“圣上下令严查,还是把案子交给了程伯伯。之前故意引出程风牵制程大人,他们最怕谁不说便知,圣上便偏交给程大人来查。此次春闱所有的题纸都要重新检查一遍,重新核对登名册……傅桓偷换题纸证据确凿,再加上……郑还的事,已经定了死罪。”

    “傅桓罪有应得,傅家太过贪心,不然也不会把子孙折在这里。”

    “对了,傅桓换的题纸竟是萧山的!但结果应该是不作数了。”

    “萧山?当真是命里因果相定啊……”

    他轻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慰,“郑还若知道好友蟾宫折桂,想必泉下有知也会心安一些。”

    “眼看要入夏了,也不知圣上会不会再开春闱……”

    没有答话。

    朱灵伯有些撑不住了,眼皮沉沉地抬不起来。宋玉琅怕他歪斜着不舒服,挪了挪身子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胸口的衣物被渗出来的血一点点染红,她身边只有贴身的帕子,捂在上面也不知管不管用。

    朱灵伯恍惚间觉得有人把自己搂进了怀里,睡下去便没了知觉,再一睁眼已经躺在宋英校场的营房里了。

    宋英站在床边,虽卸了软甲,头上还绑着红色的抹额。军医刚换好药要走,他拉着人药箱说:“我这弟弟不比营中这些人皮糙肉厚的,他日后可是要提笔写文章、高中状元的人,一定要用最精细的药,务必把身子养好……”

    再远一些有两个女子身影,待她们慢慢走近才看清楚,是宋玉琅和程若。

    程若上前说了几句话,才把军医从宋英手上解救出来。

    宋玉琅坐在床边,问他头还晕不晕,想不想喝水,外面已经有人去熬药了……

    “状纸虽是我写的,但多亏了程若姐姐亲自去送,傅家也是糊涂了,这时节还以为婚事有望,指着程伯伯能救傅桓一命,好几个人迎进去的。”

    傅家为了傅桓之事忙得焦头烂额,程若一进傅府没费什么力气便见到了傅清安,她没有多的话,恭敬把状纸呈上。之后的事她便一概不知了,一出门她便来了校场,一直待在宋英这里等消息。

    宋玉琅一下车便嚷着让人请军医,看见朱灵伯是被抬着进来的时候,程若还有些担心,但所幸是人无大碍。

    现在,就只剩下程风还在牢里。

    -

    晚间回府,朱灵伯整顿衣裳去横庐见老师。

    明月清辉之下,蒋文毓独坐院中,煮了一壶清茶,自斟自饮,像是在等人。

    门外铜铃响起,他并不回头看来人,只是说:“进来。”

    “学生拜见老师!”朱灵伯弯腰行礼。

    “你身前有伤,不必多礼。”蒋文毓为他斟了一杯茶,示意他坐。

    朱灵伯具陈白日金銮殿中之事,蒋文毓听完抚着胡子说:“倒是都在意料之中,只不过二小姐请来了傅清安却没想到。”

    朱灵伯刚举起茶杯,未及饮又放下,说:“这不是好事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傅清安的出现敲定了傅桓舞弊、翰林院结党营私的罪名。大树倒了,底下的花花草草、缠绕其上的藤萝枝蔓也保不住。

    “傅夫子的出现才彻底打消了陛下的疑虑,否则仅凭状纸字迹,恐怕此案不会如这么迅速……”

    “话虽如此……”

    正说着,院外铃铛又响了起来,蒋文毓似是早知道还有人要来,提起茶壶又斟了一杯。

    主人不延请,来人也不寒暄客套,一坐下便端起茶杯放在鼻下,闭目轻轻嗅着茶香。

    只有朱灵伯明显吃了一惊,立马起身拱手,“张大人。”

    张敞闻言,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对他说:“坐。”

    他转而对蒋文毓说:“你没告诉你学生?”

    “他应该猜到了。”

    张敞把杯子往前推了推,朱灵伯提起茶壶为他添茶,壶中水如一根银线倾注而下。

    他双手举杯奉茶,口中言语道:“萧山的题纸幸得大人留存,此案得破全赖大人之功。”

    “不必说这些恭维话,我同你说过,‘敞不过一读书人耳’。”

    话毕,张敞伸手接过了杯盏。

    “你猜得不错,我与泠山兄是同乡,自幼相识。但有一点你要记住,我与泠山的交情只能让你在刑房里少挨几鞭子。”

    朱灵伯颔首。

    “你问我能否留下那些学生的题纸之前我也有疑虑,我看有几位文章字句不像是作奸犯科之人,但瞒着礼部、瞒着翰林院那帮人绝不是我徇私,我是大理寺少卿,事有蹊跷,我理当如此。”

    朱灵伯应着,“我能肯定傅桓的题纸被换过,所有考卷均要收录入库,那被换之人的题纸一定有蹊跷。留着是想找一些线索,只不过我没想到……”

    “没想到他们竟然直接誊抄,连被顶替之人的题纸管都不管就原样收进去。”接这话的是蒋文毓,“也是,圣上要查、要看、要翻出来评阅,怎么会动那些未能中第的文章,不过是占个库里的名字,不会有人再翻出来了”。

    所以他们胆大、猖狂,两份同样的题纸又怎么样,他们看重的是署名。

    蒋文毓不再言语,张敞接着问道:“还有一事,你已料到我会将证据交给圣上,为何还要在贡院闹这一出?”

    朱灵伯手里捏着茶杯打转,他本就坐得恭谨,又微微直了直身子,说:“我只是觉得,读书是清白事……气昏了头,顾不上想太多……”

    笔墨清白才能做朝廷的良心,但敬惜字纸,不该只是读书人的事。

    张敞垂头笑笑,转而看向蒋文毓,“你这学生倒有几分像当初的你,意气上头了不管不顾的,查到最后说不定也是个状元郎。”

    蒋文毓也笑,却并不答话。

    几句玩笑过后,张敞却沉了语气,“傅清安卷进来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处在于此案绝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程铮一定会查得彻彻底底。可一旦傅清安出头……”

    “翰林院一半人的命都能保下来。”

    傅清安进宫的消息一传回来,蒋文毓便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了。

    “但我觉得这案子没完,”朱灵伯插话道。

    张敞示意他说下去。

    “科举舞弊绝不是一夕所成,我相识的一位同袍四次未中,人都被逼疯了。可我看过他的文章,不该在此丢了性命……要查也该将陈年旧案翻出来一同查清楚。”

    张敞并未言语,他抬头看着起身的蒋文毓,那人负手侧立,举头望天。四月晦日,月已尽,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往者往矣如浮萍,没有根据的事,查不出缘由,此案就止于此吧。”

    -

    程铮带人昏天黑地查了两月余,终于结案。

    此次春闱,舞弊之人竟有十二人之多,其中涉及钱权交易几十例,仅主考官一人受贿三千两。除傅桓外,其余舞弊考生均被判处流放,终生不得再入科考,连带其本家行贿官员官降三级,罚俸两年。傅家抄家,全部家眷没为宫奴,傅桓处死。大理寺卿高正革职归农,少卿张敞补缺。三位主考官一律问斩,礼部尚书革职问罪,整个礼部重新洗牌。翰林院内参与主持科考的所有人员本也要全部处斩,傅清安主动认罪,交待此案自己原系主谋,以权谋私,其下从犯皆不知真情,包揽全部罪名,保下了半院人性命。

    案子查到这里,算是给了今期所有考生一个交代。

    没想到的是,程风的三甲功名竟是自己实打实考出来的,没有任何人插手,只是后来被有心人做了文章。

    朱灵伯和宋玉琅去大理寺诏狱接他,这人在牢里待了这么久,瞧上去竟比先前白了几分,看上去有了些兰都城内翩翩少年郎的意味。

    他们并未急着离开,程风连囚服都没换,一道去了傅清安的监房。

    傅桓就被锁在附近,之前他嘲笑郑还是个疯子,如今他也疯了,嘴里不停地絮叨:“祖父都不教小桓念诗,祖父不爱小桓……”

    傅清安本就垂垂老矣,看上去更加苍老了。崇明帝给他留着体面,他身上还是入狱前穿的青色衣衫,那根竹节藜杖还握在手里,只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在这时不再是一位儒师,更像是寻常家中的耄耋老人,看着自己的刚刚成人的孙辈,眼里多了几分慈爱。

    “我一世专注经书,上为天子讲学,下在各地布设讲坛,大兆人人见了我都称一声‘夫子’、‘老师’,可我却从来没有好好教导过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人老了,受誉太多,不免刚愎自用,我自以为傅清安的子孙定是栋梁之材,家中书卷之多何用我再多言。儒儿小时候讲学时我还会带着他,等到了小桓读书的年纪,我便全丢开了手,从未教过他什么,反而时时苛责……不料想,竟纵得他们做出如此龌龊之事。当初他中探花时,我虽有疑,心底却实在开心。祸因都在我,是我……”

    傅清安手里攥着那张百人联名的状纸,不由落下泪来,“萧山”、“郑还”,鲜红的四个大字刺进他眼睛里。

    “宋家小娘子,这状子是你写的吧。宋将军教导有方,你兄长经世之才,你又写得一手好字,有胆有谋,儿女之福啊……”

    朱灵伯和宋玉琅不由眸色一暗,垂下头来。

    他转而又问程风是谁,程风在狱中不知事情经过,本是一腔义愤,怒火中烧。但在见到傅清安之后,那口淤积于胸的怒气,却慢慢散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恭敬行礼作答:“景亲王府程风,拜见夫子。”

    傅清安伸手放在他交握的双手之上,轻轻拍了拍,“小郎君,这几个月牢狱之灾苦了你了。莫要对朝廷心生怨怼,要和你父亲、叔伯一样,承程家之风”。

    两鬓斑白的老人双手颤颤巍巍,小心地收了状纸,说这个就让他留着吧,复对他们说:“回去吧,傅清安命数至此,无愧于大兆百姓了。”

    他们都清楚,他必死无疑。

    于皇帝而言,科举舞弊牵涉人员太多,若一举全部处死,一则血流太多恐伤百姓气运,二则朝中官员一下大部空缺,一时难以补齐。由傅清安担主责,即将众党之所以结聚的主心骨撤掉了,文臣力量四散,皇权集中。众人胆战心惊,任上之时只会感念天恩,更尽心竭力,不会致使朝纲不振,待几轮科考之后多方选拔人才再替换也不迟。

    天子打的如意算盘,身为其太傅的傅清安怎会不知。

    他死,是为傅家赎罪,傅桓罪孽深重已无办法,却也能保下傅儒及其余家眷一命。他管不了礼部如何,但整个翰林院几乎都是他的学生,实不忍看那么多人于今朝一同人头落地。他身死,换大兆□□势开辟新气象,也算他所愿。

    杀伐过重,必遭天谴,他何尝不是在为大兆积福。

    只是傅清安的伏法成为了大兆文人集体性士林理想的破灭,于众多像萧山那样深受其教导的学生而言,几十年耳提面命转眼成了骗局,那颗纯净的文心破灭,他们如何能够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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