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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行刑

    处决傅清安那天是七月初三,甚至等不到秋分,刚刚立秋,盛暑之气还未完全过去。围观的人把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粗布麻衣的平头百姓、长衫执卷的学子儒生、峨冠束带的公子少爷……

    午门斩首,人人都看得清楚。

    宋玉琅换了素衣,一根木簪将头发挽起,出了府门,马车旁有一人在等她。

    “二哥。”

    朱灵伯伸出手想要扶她上车,宋玉琅却迟疑了。

    “我们走过去吧。”

    “好。”

    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最大的声响是树上时不时挣扎出的几声蝉鸣。

    令他们沉默的是,明明是自己一步步走下的路,为何通往的却是别人的结局。

    两相无言,宋玉琅先开口问身边的人:“二哥,你读书是想做官吗?”

    朱灵伯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她:“玉琅,经此一事你看到什么?”

    他虽然是在问,却并不等她回答,自顾自继续说道:“为官不仁,天道不公。”

    朱灵伯看着宋玉琅,郑重地对她说:“这是当年老师对我说的话,你知道我是如何答他的吗?”

    四目相对,一种说不明的情感在两个人彼此注视的目光里缓缓流动。

    “我说我不肯认。”

    “现在我依旧不肯认。”

    “我要为世间无辜蒙冤的清白之人,为他们,也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这是他八年前就发下的宏愿,蒋文毓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年少轻狂的影子,而这一刻宋玉琅仿佛看到了未来。

    她双手交握于自己胸前,却好像握住了对面人的手,她说:玉琅能救你,也会陪你。

    君忧民艰,妾哀民苦,前路何可畏?吾有同行人。

    -

    当年朱灵伯拜师求学的时候,蒋文毓在横庐院中习字。他写得一手好字,而朱灵伯第一日去时连笔都握不住。

    宋家人丁稀少,几代单传,到宋慈这里,膝下只一女,而宋英是自小跟着骆副将演武场里长大的,文墨之事实是不通,到了宋府时常逃学去校场,时间长了蒋文毓便不管了,说是书塾,其实只有宋玉琅一人。

    泠山先生问他可曾读过什么书,他只是摇头。

    “识字吗?”

    “认得几个,未曾动过笔。”

    上首的蒋文毓,峨冠博带,捋一把胡子,淡然处之:“无妨,如今二……三小姐也只是粗识几个字,近来我们只读些诗词文赋,无甚道理,不如就还是从此着手吧。”

    练字本不是什么苦差事,要的是有耐心。朱灵伯有底子,只是不会握笔,日间无事,他自晌午练至傍晚,两日便可提笔抄完一本册子,不多时便积了厚厚一沓。抄的书卷都是宋玉琅带来的,有一多半是薛夫人幼时读过的旧书,说来有趣,朱灵伯抄写时却也都熟悉。

    蒋文毓性情淡泊,本对这新来的学生并不上心,可不过短短两月,这学生从最初笔不能握到已经可以默下整本诗集,着实令他吃了一惊。

    “以前读过书?”

    “母亲曾教过一些……只是没有纸墨,故字不成形,还请先生见谅。”

    “别再跟着小姐临了,她年纪尚小,掌力不足,字过于娟秀。我这有几本前朝大家的帖子,你拿去摹,注意用腕力,细细体会其中笔法,若有惑可来问我。”

    “谢先生。”朱灵伯作了一揖,却并未有离开之意。

    “有话直言。”

    “先生,我想读经史。”又是一揖。

    “哦?”蒋文毓听了这话把手上书卷合上,抬头看他。

    “母亲说,读经知礼,读史明智,不通世间道理,无以立世。”

    “你生母……她教你读过?”进府短短数月,这个母亲不会是薛尚如。

    “不曾……家母福浅,两年前便已玉殒。”

    “宋家乃武将之家,虽不重文墨,但请我来府,教的便是处世之道。不必心急,后面我们慢慢都会……”说到此处,蒋文毓突然转醒:“你可是想走仕途之路?”

    朱灵伯撩袍下跪,行一大礼:“是,我想为官。请先生教导。”

    “为官为何?”

    朱灵伯正声道:“入刑部司,改大兆律法。”

    “律法乃是国之秩序,有律百姓方行之有度,有法世人才心中有畏。你可知当今律法是多少士子呕尽心血制得,又有多少条人命在里面?”

    “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还是要改?”

    朱灵伯垂眸片刻,抬眼看着蒋文毓,那双年长的读书人的眼睛直视着他,像是要把他洞穿。

    “先生,当今律法绝对公正吗?”

    “众生千万万,律法岂有完全之时。”

    蒋文毓站起身绕到朱灵伯身后,当时朱灵伯不过一稚子小儿,刚从战场上逃命活下来。几句话背后可能是他的可怜身世,思及此,蒋文毓大抵是出于怜悯,有风迎面吹来,他仰天轻叹了八个字:“为官不仁,世道不公。”

    十一岁的朱灵伯是如何答的?

    他虽跪着,身子却立得笔直,一字一铿锵:“先生,我不肯认。”

    说到此处,朱灵伯已是咬牙忍泪,还有后半句话,他不敢问,也不知道该向谁问:爱恨嗔痴,人之天欲,凭什么……婚丧嫁娶都能定罪?

    “朝堂上还有无数公卿执笏进言想要博一个公正。尊法守律虽非难事,也绝为易事。”

    蒋文毓话中有无奈之意,但当时朱灵伯还未能领会,他向前膝行几步,语气也着急了起来:“先生,我读书进考,只是想入朝说话,只是想废掉不合理的痼疾,让受苦的无辜之人可以……以清白之身回家。”像是快要妥协了般,越说越轻,每个字都渗着浓浓的悲哀。

    “《大兆律》为国威,为民生,法条制定之艰难,每一条背后都是人命堆出来的。律法的存在,不是为了惩处,是庇佑……”蒋文毓本要再说下去,可无辜孩童又能听得懂什么?

    他转过身来对朱灵伯说:“更改法令此等话语,以后休要再提。”

    “你仇怨太深,如此只会贸然激进。你母亲教你读书、知礼明智,我要你先化去愤恨,后教你如何走这条官道,如何在明坛之上用唇舌笔墨为自己打一场胜仗。”

    朱灵伯还未缓过神来,只抬头望他。

    那人问:“怕吗?”

    朱灵伯摇头,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把桌上的茶递给我,跪拜三次,此为拜师礼。”

    朱灵伯闻言,起身倒茶,跪呈至蒋文毓面前,茶盏高于头顶,蒋文毓接过轻呷一口,对他说道:“以后,你要唤我老师。”

    “是,学生谨记。”

    -

    那人实在太老了,几个木阶也走得蹒跚。

    傅清安一辈子高坐杏坛之上,几人料得到如今:他戒尺下长起来的人亲手批的斩立决,先帝赐的“万世师表”的匾额被砸了,世人以鸡蛋腐菜为他饯行,他最爱重的学生聚墨以泼之……

    人声嘈杂,民怨鼎沸,像是一辈子遭受的压迫与苦难都缘因这个缚身请罪的人一手遮天。

    朱灵伯和宋玉琅站在人群远处看着,众生百相,知道实情的又有几人?

    忽然刑台下有一人正对傅清安,撩袍下跪作揖叩首:“学生萧山,拜别夫子。”

    宋玉琅轻声问:“是你告诉他的?”

    “那日他也在殿上,探花郎不用我多言。”

    “此事虽祸起傅家,但傅夫子为大兆鞠躬尽瘁,他是希望当个彻彻底底的恶人,让百姓学子还愿意相信沉冤昭雪、政治清明;还是希望有人能看懂他的苦心……”

    “‘读书人磊落光明,敢剖心拆骨为天地证’,他不是早已做出了选择吗。”

    他们二人说话间,那边就要行刑,见状朱灵伯迅速把手挡于宋玉琅眼前。手起刀落,人群瞬间安静,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声。宋玉琅不及闭眼,瞬间的发生吓得她眼睛也不敢眨,两只手紧紧攥着挡在眼前为她隔开鲜血的手掌,越攥越紧,越攥越紧,呼吸都滞了,透过指缝,满眼血红。

    下一秒,就有泪落了下来。

    豆大的珠子不过脸颊,直直摔在地上。

    这是她第二次,目睹一个人的死亡。

    -

    圣上下旨,今朝科考于冬十月重开,特批了城内几间旅舍为异乡举子起居之用。

    宋府院内的荷花养护的精心,外面几乎都快枯尽了,这里还能看到些新出的花苞。池子虽不大,盛极之时也是接天的阵仗。

    宫里的人来传旨,朱灵伯原是夺得魁首,陛下希望他好好养伤,十月折桂入仕。

    崇明帝估计是怕他再闹一次考场,又实在不想可惜这个人才,想了一招怀柔的法子。

    临了,那公公还在夸池子别致,状元郎果然与常人不同。

    宋玉琅本躺在院子东边的树桠上小憩,近来酷暑天慢慢过了,她用过早饭身上懒洋洋的总要找个地再睡一会儿,解解乏。朱灵伯人都跪下了,她才回过神来,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索性就藏在树上没出声。

    一行人走,她人也迷迷糊糊地醒了,朱灵伯坐在池边读书。她故意问他:“二哥哥,刚才那宫人说什么?”

    朱灵伯笑着答她:“你明明都听到了。”

    “魁首!状元!”

    宋玉琅撑起身子,脑后的髻早在她睡着时松了,一头黑发散开了来。

    “那你就能像程伯伯一……”

    “样”字还未说出口,她脚一滑,整个身子突然向下摔去。

    朱灵伯听声音不对,急忙起身往树那边跑这时一个更快的身影从一旁像飞一样也冲了过去。程风刚进院子就急着去救人,他伸出双手去接,几步轻跃,藏蓝色的袍衫也被风吹了起来。可不及他到树下,宋玉琅已经摔了下来,屁股着地,疼得她脸都皱了起来。

    程风双手空空,只有衣衫滑过的触感还留在掌心。

    没接住。

    四目相对。

    宋玉琅捂着脸跑了。

    “嗯……你们刚说的‘程伯伯’是我爹么……”

    程风一边说着一边眼睛还追着那个跑走的身影。

    朱灵伯从他身后用手里的书敲了他肩膀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我从不知道,玉琅妹妹竟还会爬树……”

    “你不知道的可多着呢。”朱灵伯把他引到案几旁,桌上有荷花酥,他往前推了推,“尝尝,玉琅做的。”

    程风不爱食甜,但今日这荷花酥看着精致可口,他拿起一块两口吞了,说:“确实不错。”

    朱灵伯只是笑,也拈了一块,对程风说:“她在外看着还像个端庄大方的乖巧女子,那都是照着母亲的样子学的。平日里跟着大哥在校场玩惯了,爬树下河什么不敢做,说起来她还跟着大哥学了一招半式的,我可打不过她。”

    “玉琅及笄……两年还是三年?”

    “两年有余了。”

    宋玉琅做的茶点,朱灵伯煮的茶,程风靠在藤椅上,手举一杯慢慢饮着,半是玩笑的问:“都长这么大了,兰都里的世家公子怕是要把你家门槛踏破了吧?”

    朱灵伯顺着他的话打趣道:“是啊,不过都让玉琅打出去了。和程家二公子一样,拿着长戟往门口一站便无人敢上前。”

    “哈哈哈……”

    他二人笑着碰杯,竟有几分喝酒的感觉。

    朱灵伯提壶再斟,正了声音说:“玉琅还小。”

    “不小了,摽梅之年,真快出阁了。”

    朱灵伯倒茶的手明显一顿。

    程风倒没注意,他目光停在宋玉琅跑远的方向,一想到刚刚她散着头发捂着脸跑走的样子,衣服后面还沾着泥巴,就觉得好玩。

    以后谁能有福气娶到这样可爱的小娘子啊?

    “要这样说,非礼勿视,程知慎你刚才算是冒犯了我妹妹,论理,你可得向她赔罪。”

    “赔礼应当的,改日定备下厚礼,让我父亲与我一同登门谢罪。”

    朱灵伯本在递茶,听了这话茶杯滞在空中,他往回带了带,说:“程二,你动的什么心思?”

    程风伸手从朱灵伯手中接过茶杯,嘴角的笑意已快压不住了,一杯茶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朱灵伯不再理会他,故意把话题岔了开:“你今日来何事?”

    “无事无事,就是来祝贺一下新科状元郎!”

    朱灵伯未搭理他。

    “我说你这人也太不诚实了!”

    “当初考完问你答得如何,你怎么说的?就两个字——‘尚可’,”程风可不是乖乖坐得住的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哪有你这样的,‘尚可’、‘尚可’,中了状元……”

    程风心不在庙堂,也就无谓名头高低,两句话纯属打趣,没有分毫嫉妒之意,他确实是为恭贺而来。

    朱灵伯知他之意,本是轻松之态却明显有几分担心,“十月重考,你今年怕是走不了了。”

    程风放下杯子,手指在杯沿上打转,脸上也没了笑意,淡淡开口:“是啊,本来打算应付完我爹就回漠北的,这下走不成了。虽说查出来我没舞弊,那怎么不得再考一次证明一下我三甲的实力。”

    众口铄金,外面人话多,说什么的都有,他十月不仅得考,还一定得上榜,不是为他,是为了程铮,为了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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