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前尘(二)

    眼前的青年五官生得极好,浅蓝衬衫包裹的身姿挺拔,他的双眸在讲堂灯光照映下,像清水一般透明,只是气质有些偏冷。

    恍若隔世。

    林惜昭在他身形的阴影里眨了眨眼,还未开口,对方已经出声:“学妹,我有事找你。”

    一如平常的声线,冷冽里暗藏温柔。

    谭高菲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巡骏了几圈,表情变得意味深长:“昭昭,原来你们认识啊。”

    “不认识。”林惜昭脱口而出。

    “别否认那么快嘛。”谭高菲冲林惜昭挑了挑眉。

    这副样子,看着就像有鬼。

    青年看上去有些意外,拘谨地收回了手:“我是高教授的学生宋逾白。”

    听着甚至有些委屈。

    谭高菲指着他,语气惊喜:“原来你就是许多人都在说的那个帅哥!”

    宋逾白微微张口,然而并未反驳。

    他的目光在林惜昭身上停留了须臾:“能聊一聊吗?”

    谭高菲笃定两个人有故事,一脸姨母笑地溜得飞快。

    “叮咚——”

    林惜昭低头,微信界面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表情包。

    谭_谭了达菲:『把握机会,我看好你哦!』

    实在太真实了,这完完全全就是谭高菲会做的事。

    午间的阳光灿烂,透过绿荫林间的叶隙洒落。

    外形姣好的一男一女走在林荫道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只是女生不怎么说话,只是低头盯着手机屏幕。

    林惜昭疯狂地给所有认识的人发了微信,得到的回复找不到一丝破绽。

    一个不行,就找另一个。

    她一定要验证那个事实——

    一切是否存在。

    爸爸:『乖女,你吃饭没,一定不要忘了,你妈会担心。』

    终于,终于找到了。

    老爸永远不会这样称呼她,他只会“昭昭,昭昭”地喊,妈妈也不会再担心她有没有吃饱穿暖,一年前她就永远离开她了。

    记忆回港,林惜昭突然想起这是她记忆中被裁掉的一部分。

    这场讲座她早就听过,一年以前,如今种种不过是记忆,掺杂了假象的记忆。

    人最怕的,就是自己骗自己。

    一旦沉溺于某个梦不肯醒来,便是万事终局。

    “学长。”林惜昭停下脚步,宋逾白比她高半个头,需要仰头才能看清。

    她摇了摇手机:“可以加个你的微信吗?”

    宋逾白的眼神透露出一丝迷惑,神情像被迷雾包裹,模糊而奇异。

    林惜昭笑得释然,原来浮生秘境就是让人陷于过去吗?

    可惜它把林惜昭的两世揉合在了一起,看着真实,实则虚无。

    自行车清脆的叮当声随风掠过,少男少女银铃般的笑语洒了一路。

    林惜昭伸手,食指抵在青年眉心,话音落下:

    “你是假的。”

    下一刻,周围的环境仿佛褪色一般,逐渐模糊,而后坍塌。

    林惜昭被裹挟着一路下坠,仿佛要到世界尽头,眼前的一切又重建、复苏……

    ---

    沉香燎暑,漫天纱帘掩映着金碧辉煌宫室。

    林惜昭轻轻撩开帘子一角,听闻里面传来如泣如诉地哭喊:

    “娘娘!大姑娘!真要这样!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远远的,林惜昭仅能窥见一个隐约的剪影摇了摇头:“本就是拼了一把,愿赌服输,我这一生也算尽孝了!抱琴,拿东西来!帝王叫我三更死,哪能留我到五更啊!”

    声声如泣,血溅弓弦。①

    林惜昭愣愣盯着纱帘上的血珠,耳畔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姑娘又是何苦自己生气。”②

    隔着软烟罗糊得窗纱,林惜昭分明就猜到了里面的人是谁,捶手敲着门板,却不见有人回应。

    屋内火盆“噗”地燃起来,一叠诗稿进入作焚,黛玉痴痴地望着疯长的火苗,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泪,喜炮锣鼓喧天里,唤了两声“宝玉”,沉沉睡去了……

    如断线风筝般的飘然远去的船队南渡。

    机关算尽后,葫芦庙里的悔恨难休。

    半身锦绣繁华,余生古佛青灯相伴……

    如同一场场幻梦,林惜昭一一路过。

    再抬头,眼前是一片茫茫雪原。

    她迎着猎猎风雪,漫无目的地游走。

    不知越过多少岁月,渐渐地,雪化了,花开了,春光落在林惜昭脸上,她又来到了京城脚下。

    之后,她才知晓这是宣武九年,两百年前的春天。

    春分前后,总是多雨,绵绵雨点润湿青青杨柳。

    春闱将至,京城的邸舍挤满了四处赴考而来的士子。

    林惜昭撑伞徐徐而行,穿过城西的小巷。

    “林家丫头,回来啦!你忠叔给你介绍了个房客,要租你的院子!”巷口卖豆腐的阿婆笑呵呵招呼她道。

    “这下雨,您老也当心,早些回去,阿巧姐知道了会担心的。”

    “老婆子我身体硬朗着呢。”阿婆摆手。

    浮生秘境倒是奇妙,这一遭还给她安了个身份,是京城一户人家的独女,父母均已辞世,不过给她留下了几处房产,仅靠租金就能维持生活。

    今日要出租的便是她如今住所隔壁的院子。

    林惜昭拐了个弯,眼看家门口就在眼前,却有人抢先她一步,在院门口徘徊。

    一个单薄的身影背对而立,仰头看着院墙内杏花探出的花枝几缕。

    隔着重重雨帘,眉眼瞧不真切,陪同的中年人冒雨朝林惜昭跑来:“林丫头,租你房子的人我带来了。”

    中年人正是豆腐阿婆口中的忠叔,是这一带有口皆碑的租赁中介,房客和房东都没有谁说他不好。

    忠叔特意压低了声音:“叔绝不坑你,这个靠谱,这可是南直隶的解元郎。”

    林惜昭微微抬伞,抬眸朝雨幕那端看去。

    青灰布袍的青年拱手隔雨向她见礼,林惜昭脚下步子一顿,怔怔愣在原地。

    雨势如注落下,烟雨四溅,院门檐廊前短短数尺之距隔着一片跨越百年的时间之海。

    原来,这是他的过去。

    “宋逾白。”林惜昭不禁念出他的姓名。

    清俊青年的耳朵尖,笑得有些腼腆:“姑娘怎么知晓鄙人的表字?”

    表字?

    难道不该是名字吗?

    林惜昭吸了口气,找补道:“解元公子才高八斗,小女虽身在市井之中也有所耳闻。”

    忠叔听着他们一来一往,说得话文绉绉的,他都不太听得明白,但能感觉到他们给彼此的印象都不错,趁热打铁就想要把这桩生意定下来。

    “林姑娘,鄙人乃南直隶人,姓宋,名清越,恩师赐字逾白。经中人介绍,意欲租下这间房舍。”似乎早便打好了腹稿,宋逾白脱口而出,态度很是诚恳。

    “好。”林惜昭答应,“若要管饭,一个月多加三十钱。”

    三十钱不算多,比在外边吃便宜了许多,青年立即答应下来。

    是夜,林惜昭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盯着床帐发呆。

    睡在外间的丫鬟阿原听见了动静,问:“是在想那个租客的事吗?”

    又赌咒发誓道:“要是他人不好,咱们就不租了,管他是不是解元,我要去收拾他一顿。”

    林惜昭起身看了阿原一眼,开口:“阿原,人家年纪轻轻就前程远大,咱们还是要结个善缘才好,哪有你那样喊打喊杀的。明儿等人住了进来,你可不许如此。”

    “知道了。”阿原不情不愿答应。

    林惜昭默不作声,声音轻飘飘的:“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话弄得阿原一头雾水,不等她发问,林惜昭裹着被子对着墙继续睡。

    外头仍在落雨,雨滴如断线的珠子,自檐间滑落,嘀嗒一夜。

    次日,春雨初歇,林惜昭从巷口拎了块豆腐,老远就辨认出站在门外的人是宋逾白,知道他是来拿钥匙的。

    入得院子,宋逾白将租契从袖中取出:“请姑娘过目。”

    林惜昭在云霄宗见过宋逾白的字,飘逸出尘,与眼前清隽的馆阁体大为不同。

    一种奇异的感觉浮上心头,她偷瞄了一眼有些忐忑的青年。

    也是,两百年前自与两百年后不同。

    “与你我而言,不过是浮世中偶有交集的陌生人。”林惜昭心道。

    她仔细收好契约,笑道:“宋公子想得周到。今后每日三餐时分,阿原会将饭食送来。”

    说完,林惜昭转身便走。

    “姑娘,三日后我将入贡院,届时便不必了。”宋逾白继续道,“凡请姑娘替我向阿原姑娘道谢,日后多有劳烦她之处。”

    “我会转达。”林惜昭毫不犹豫,跨出了门槛。

    飞扬的长发如瀑般散落在白衣少女的裙摆,墙头吹落满院杏花雨。

    面对完全陌生的师兄,呆得愈久,林惜昭就愈不知道如何面对。

    若是从来便是陌路人,也不至于纠结着来往的分寸。

    当晚,林惜昭吃过晚饭,坐在屋前的门槛上,抬头数着廊前落下的雨滴,阿原提着食盒匆匆拉上了院门。

    “姑娘,这位宋公子确实认真,我去的时候天都黑了,他还在读书呢。”

    林惜昭应道:“你之前不是还瞧不起人家吗?”

    阿原道:“我那是有眼无珠,狗眼看人低。”

    “那有你那样说话的,你又不是狗。”

    “谁说不是?”阿原鼓起了腮帮子,“汪!汪!汪!”

    林惜昭噗嗤笑开:“你这……阿巧姐家的大黄绝对不会认你。”

    “才不会,我上次喊它,它还回头看了我。”阿原贫道。

    “对了,”林惜昭顿了顿,“你打听过春闱的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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