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前尘(三)

    临近春闱,宋逾白除去闭门苦读,偶尔出门访客,归家时便会顺道到隔壁取走食盒,甚至还给林惜昭捎来了一篮带着春露的桃枝。

    这让阿原对他的评价又高上了几分。

    她每每提到,林惜昭笑笑不语。

    看来不论什么时候,师兄都是最周全不过的一个人。

    她更好奇这段记忆里究竟藏着他的什么秘密。

    直到春闱当日,他们仅有匆忙几晤。

    五更不到,豆腐阿婆家的公鸡已打了三道鸣,隔壁亮起了灯,赶考的人这个时候就要出门,才能准时赶到贡院。

    林惜昭轻手轻脚地绕过呼呼大睡的阿原,披衣出门,将一个小纸包搁在隔壁门外的台阶上。

    然后,她偷偷等在门口,等到五更一刻,宋逾白果然背着行囊出门。

    宋逾白俯身拾起纸包,里面的东西的东西是温热的,料峭春夜里散发着股暖甜。

    纸包里夹了一张字条,借着灯笼昏黄的光,宋逾白飞快目光扫过。

    他抬头看了一眼隔壁紧闭的门扉,一抹笑爬上嘴角。

    用炭笔草草写了“多谢”二字,孤身赴考的青年将字条塞回门缝。

    林惜昭侧头,便见门缝里多出的那张字条,理也不理,提步就往回走,走到一半,还是回头拿走纸条揣入袖中。

    上面还有自己的字呢,怎么就能这样扔了。

    林惜昭睡了个回笼觉,直到日上三更才起身。

    春闱一共考九日,林惜昭自有事去消磨时光。

    浮生秘境给她安了身份,却没完全拿走她的法术。她也没去司妖衙门挂号,只是走街串巷,帮忙处理一些普通的鬼怪之事。

    一连三场考过文章、诗词、歌颂后,列位考生出了贡院几乎个个面如菜色,连站也站不稳,任由各自带书童仆役搀扶着。

    唯独一人,一身轻松,走下十余级台阶后,依旧衣袂翩翩,脚步轻盈。

    “宋清越,明日我在金水河设宴,你来否?”锦衣公子俯在小厮肩头,喘着气说。

    “定当从命。”

    请客的是贵妃娘家宛平伯府二房的嫡出公子王埠,既是要入朝为官,宋逾白早对这些人情世故有了准备。

    宛平伯府除去贵妃,阖府目前在朝中也没什么出色的人才,暂时不会牵扯进什么要命的党争里。

    作为交际的对象,很适合。

    于是,宋逾白便应下了。

    而王埠对他这副淡淡的模样有些不满,但也不能拿人怎么样,毕竟人家有才,几乎板上钉钉能够高中。

    宫里传话,贵妃应该是有了消息,他们家也该为未来打算一二了。

    宋逾白回家便见门口放了食盒,饱餐一顿后,累得实在狠了。他看着虽有精神,之前也不过强撑罢了,倒头便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拎着食盒敲了隔壁的院门。

    林惜昭正坐在院子里喝着皮蛋瘦肉粥,瞧着进门的青年,开口便问:“我观宋公子神清气爽,便是心中有谱,成绩差不了啦。”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过于熟稔了些,她又道:“要是公子成了状元郎,日后我这房子啊,就不愁租不出去,租不了高价。”

    “京城之内房价甚高,在下恐怕还得租着姑娘的房子。”青年清冷周正,请阿原接过了食盒。

    彼时,京城之内商贸繁华,房价甚高,高到了一朝宰相直到七老八十才能攒够买房子的钱,不少官员在京城都是靠租房度日。

    宋逾白交还了东西,和林惜昭交谈了几句,转身就走,等到他走远了,阿原才敢凑过来,小声说:“我看宋公子不错,很靠谱。”

    林惜昭撇撇嘴,当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那可是她可亲可近的师兄,对他,自己压根就不会有一点点那方面的心思。

    要是有,日后就让天雷劈了她。

    林惜昭歪倒在杏花树下的躺椅里,置身春杏飘香中,她打了个哈欠,开始补觉。

    到了晚饭时分,她勾勾手指,阿原心领神会地靠近。林惜昭低声吩咐:“守好家里,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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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上,靡靡乐音与淅淅沥沥的雨点交融,金水河沿岸沉醉在一片繁华靡梦里。

    金水河是京城达官贵人、纨绔子弟来往应酬之地,纵使百年后仍旧繁华如昔。

    “郎君且慢走!下次再来啊!”

    朱婉娘心不在焉地抱着琵琶,她在金水河不算出名,没什么人点她作陪,眼神却空洞洞的,不知再想些什么。

    若是那桩怪事没有找上她就好了。

    她抚弦的手忽然攥紧,整个人一颤,身后来人立刻扶起她的肩膀:“朱姑娘,不是让你放宽心吗?”

    朱婉娘不语,一双美眸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画舫。

    林惜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在那艘画舫二层,七八个青年郎君围坐饮酒,歌舞升平,在金水河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朱姑娘!”她又喊了一声。

    朱婉娘这才回过神来,似乎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猛地往林惜昭背后一缩:那……那个东西在那儿。”

    “你是说天天入你梦的女鬼?”林惜昭问。

    朱婉娘点头。

    不过是几个世家子弟聚会,林惜昭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接了朱婉娘的请,去探看一二也是应有之事。

    当然,她还有别的考量。

    朱婉娘前些日子无意间在甲板上了睡了一夜,醒来后大病一场,不住地说着胡话,坚称自己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正巧撞上了林惜昭,见她身侧确有阴气环绕,又自她口中知晓了一件事。

    作为交换,林惜昭便要帮她了却这桩隐患。

    林惜昭躲在纱窗后向船舱内张望,果然见一个黄衣公子高坐上首,周围环绕着不少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林惜昭认出许多都是参加此次春闱的士子。

    一个模糊的鬼影徘徊在他周围。

    而坐在最角落的那个一身素色圆领袍,眉目如清风舒朗,虽偶尔应和几声,但始终没有与上首的几人有多亲密。

    春日的金水河上透着丝丝寒意,吹得少女面颊泛红。

    林惜昭扒着窗缝,看出了宋逾白的不自在,不禁感慨,果然不论是什么时候,师兄都与这种场合格格不入。

    但又好奇,百年后做了首座弟子的师兄沟通各派,还是不是这般模样。

    林惜昭猜测,若要冲破浮生秘境编织的此处幻境,非要师兄自己醒过来不可,但她之前装作无意试探过几次,一点反应也没有。

    宋逾白进入浮生秘境是为了找一样东西,而那样东西会不会就藏在这里,他过去的记忆?

    她不知道这里时间的流速是否与外界相同,如果是的话,她已经耽搁掉了太多时间,得主动出击了。

    她可不想困死在此间。

    从朱婉娘那里提前获悉宛平伯府公子要宴请新科士子,林惜昭脑子里便有了谋划。

    歌舞升平酒过三巡,王埠面色潮红,挣脱劝酒的几位公子,跌跌撞撞冲到宋逾白席前喝道:“宋清越,我跟你说,今日你甭想装糊涂,我大堂姐乃是贵妃,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宋逾白见人发起了酒疯,全无半点礼数,微微侧身就要离席告辞。

    王埠却不让,一把将人扯住,宫中贵妃受宠,皇帝对她无所不应,眼看着帝位的下一任主人是他外甥,从前那些礼贤下士的模样也懒得再装,透出了骨子里的不可一世。

    “王公子,我等入朝为官,忠于社稷黎民,非你王氏臣属。”宋逾白拒绝之意明显,他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失策低看了宛平伯府的野心,“虽是醉酒之言,可方才的话若传入君上之耳,恐怕也于贵府在宫中的贵人无益。公子自重,我自当此话今日从未入耳。”

    醉酒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王埠招呼着身边的人高喝一声道:“把人给我拦下!”

    来的士子不少已被笼络,自然为王埠马首是瞻,南直隶来的解元,若无意外定是会位列一甲,早就被人嫉恨已久。

    如今背后有了贵人撑腰,还能狠狠出口气,过了今晚再没了机会。

    几人蜂拥而上,推搡着宋逾白,嘴里念着叨着他不识抬举。

    高座上首的王埠仰头饮尽一壶清酒,嗤笑了一声,手掌拍打着桌面。

    “好!好!好!”他见场下一片混乱,更是哈哈大笑。

    俗话说的好,乐极必生悲剧,正当他意欲拊掌大笑,一口大锅从天而降,只击天灵盖。

    他动作僵在原处,直愣愣地倒下。

    背后阴影里闪出的林惜昭扔掉手中的铁锅,这是从后厨随手顺的,对付这种人正正合适,用其他手段,她都嫌脏了手。

    林惜昭没管倒在地上的王埠,拎起酒壶,晃了两下:“就藏里面啦?既然藏了就别出来了,日后好好去往生吧。”

    收了装了女鬼的酒壶,林惜昭随手弹出几粒花生米,打在另外几人的脑后,这几人也没了动静。

    林惜昭蒙了面,宋逾白只能看见一个深蓝纱巾裹身的女子帮了自己,脚步款款向他走来。

    他抬手就要道谢,一个手刀凌空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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