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花(三)

    “贾师妹!”阿雯木木的眼眸突然亮起来,闪烁着惊喜的光彩,“是师父让你们来寻我的吗?”

    仿佛刚刚她只是走了一会儿神。

    “掌门师伯不久前收了封匿名信,提到了师姐在此处,便令我们出宗门来找你。师姐你不知道,你了无音讯两年多,若不是命灯还亮着,掌门师伯都要急疯了。”惜春拉着阿雯道。

    “是我的过错,倒让师父她老人家为我操心。”阿雯露出愧色,情绪不觉低落了许多。

    元春上前安抚她:“师姐随我们回去便是,只要平安,掌门师伯不会计较这些,天星门上下一体,旁人亦不会抓着不放。”

    元春柔软的手掌轻拂着阿雯的脊背,莫名带着一种让人平静安心的力量,就如同从前她照顾年幼的弟妹时那般。

    三人抱在一起倾诉衷肠,妙玉和林惜昭呆在一旁看着,也是心思各异。

    妙玉年幼为避祸而出家,除去大观园交到的三五好友,以及下界和仙门的两位师父外,了无牵挂,对于阿雯的事,她更多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实在难以感同身受。

    至于林惜昭,她手撑着半边脸,靠着一根柱子,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阿雯一举一动。

    若说谁最好奇阿雯身上的异样,非她莫属。别人会信阿雯的异样只是因为近乡情怯,林惜昭可不会轻信。

    惜春看上去与她十分相熟,既然如此,为何不能立刻认出人,她反应的时间已经超出了常理。

    而酒肆里的第一眼,林惜昭便发现阿雯有时候很机械,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动作虽流畅却一板一眼的。

    基于种种,林惜昭可以将一切归结于一个原因——

    阿雯至少记忆出了问题。

    惜春她们带了些干粮,厅堂的中央重新升起了火堆,肉干的香味和糯米的清甜混合在一起,笼罩了整片空间。

    他们一人分了一个腊肉粽子。每年端午,天星门都有包粽子的习惯,包得数量太多,有时候一整年都吃不完,便常常分给外出的弟子做干粮。

    火影跳动,落在林惜昭的脸上,她咽下最后一口糯米,将粽叶掷入火堆,炯炯的眼眸直视着粽叶灼烧、弯曲、最终化为灰黑的齑粉,了无痕迹。

    既然未在废观中找到黄康年,就需更深入三中,夜色又已渐深,便在此处休息一夜,养精蓄锐,以备接下来可能的恶斗。

    乌云蔽月,天边零落的几颗星子偶尔折射出清冷的幽光,忽隐忽现,明灭不定。

    宋逾白去了厅堂外守夜,将屋子留给了六个女修。林惜昭在柱子旁边用桔梗铺了个还算舒适的垫子,半靠着柱子阖目养神。

    忽觉左肩一沉,拳头攥起作势就要挥去,猛地侧头发现靠过来的竟是本该入睡的魏紫。惜春、元春、妙玉和阿雯皆已安眠,不大的屋子里弥漫着她们清浅的呼吸声。

    她微微颦眉,疑惑魏紫不休息却特意跑来找她究竟是要做甚。

    魏紫仿佛洞悉林惜昭的所思所想:“宋仙长是疑惑我和阿雯如何来的?高家六郎找上门,你和林仙长却先被高九郎请走了,高六郎又不依不饶。为了酒肆不被砸个稀巴烂,我便只能带着阿雯到这儿来充数了。”

    说完,魏紫长长谓叹一声,有几分惆怅,似乎夹杂着几分对林惜昭的怨怪——

    没她和宋逾白,高家的诸位神佛谁会想到一家平平无奇的酒肆呢?

    “如此便是我等的过错了。”林惜昭也有些气闷,目光不自主转到阿雯身上。

    有天星门掌门的高徒,还是长风镇人尽皆知的难缠,高家人迟早也会上门。

    或者说高六郎根本就不是为了她和师兄,提到就是阿雯,只是魏紫话里用了春秋笔法,就是因为他们不在当场,不知内情罢了。

    林惜昭眼珠子转了一圈,她还要再仔细想想,这个魏紫究竟意欲何为。

    魏紫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宋仙长何必如此认真呢?你们不也隐瞒了身份,瞧你们与天星门弟子那熟识,又怎会是籍籍无名的散修。”

    话还未说完,魏紫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上林惜昭的面颊,林惜昭伸手扣住魏紫的手腕。

    “宋仙长轻些,”魏紫轻轻呼痛,眼里泪光涟涟,“都要伤到奴家了。”

    林惜昭眸光冰冷,斜瞥着魏紫装模作样,不置一词。

    魏紫见如此这般并不管用,索性收了表情,盯紧了林惜昭的眼睛:“奴家来长风镇前是在风月场混过的,在这长风镇的酒肆也算瞧过了形形色色的客人。见得多了,这眼力嘛自然见长,有些事儿乍看一两眼,就能看出个究竟来。”

    一瞬间,林惜昭眼前略有晃神,魏紫的眼睛好似漩涡,仿佛下一刻便会将人吸进去。

    林惜昭狠心一咬唇,下唇刺痛传来,左手向前探去,一抓便扣住了魏紫的另一只手腕。

    “魏紫姑娘,你的手有些太不安分了。”

    “是吗?”魏紫面露无辜。

    “明人不说暗话,我从前观姑娘行事从来都是极利落的风格,均是直来直往,如今看来爽利洒脱之下藏着的也是数不尽的盘算。是大是小,我相信姑娘心里有数。”林惜昭这话说得直白。

    魏紫弯唇,手指不自觉往后缩了缩,目光打量着林惜昭的眼睛:“奴家不过好奇宋仙长真正的容貌如何罢了。秋眸如水,内蕴星光,这双眼配上这张脸,辱没了。你就不好奇我怎么看出来的?不论一个人是何种模样,五官都是协调的,偏偏你和那位林仙长的眼睛都生得太出彩了,放在平平无奇的脸上太抢眼,也太奇怪,倒让我好奇起来。”

    林惜昭冷哼一声,用符咒将魏紫禁锢在原地,朝门外轻声唤了句:“师兄。”

    “昭昭?”

    “魏紫有问题。”

    门外传来衣袂翻动的沙沙声,魏紫依旧在林惜昭耳边喋喋不休:“你很信任你师兄,甚至亲近的过分了。我倒想起话本子上的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听?”

    她才不管林惜昭愿不愿意听,自顾自地讲着:“从前啊有一对师兄妹隐居世外之地,这一男一女呆久了,师妹自然对师兄生出了不一样的……”

    魏紫故事还没讲完,只觉脖间寒意刺骨,只听林惜昭道:“说够没有?”

    魏紫心满意足地闭了嘴,她知道自己戳中了对方那点儿未曾察觉或者说未曾明白的隐秘心思。

    当然,她本就不打算讲故事的下半部分。

    那样岂不很没意思。

    短短瞬息之间,一旁的林惜昭看似平静,心绪已不知翻涌了几个来回。

    她不傻,听明白了魏紫的未尽之语。

    此时,她的情绪怎么形容——更多的是羞恼,好似被人戳中了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勾起了最不为人知的神思。

    像心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又一下,战栗着却欲罢不能。

    可是,她对师兄怎么就会是那种心思呢?

    一男一女难道亲近些、靠近些,就能称得上喜欢。

    林惜昭不明白,两世为人她在喜欢或者爱慕一个人上都没什么经验。

    如同一个瞎子在深不见底的黑夜里摸索前行。

    喜欢一个人,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夜风散入屋内,带得破败的窗纸沙沙作响。

    林惜昭排除心里的千般念想,什么男女之情,现在统统都要排到后面去。

    白衣青年跨入门内,长长的广袖如云散落,凝神看着林惜昭:“怎么做?”

    竟是林惜昭开口指挥,他来执行的意思。

    乍见到师兄的霎那,林惜昭就庆幸此刻夜色尚深,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该是红透了吧。

    林惜昭正色道:“先制住阿雯。”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原本酣睡的阿雯突然暴起,挥掌朝此处掠来。

    白衣青年微微颦眉,轻巧地拎着负雪剑上前两步,剑未曾出鞘却气如长虹,形如游龙。

    这一击自上而下落在阿雯的手腕上,待收势落地,自阿雯的手掌起凝结了大片冰霜,冰冷的白雪几息间覆盖了她的全身,只留下一个脑袋。

    太快了。

    这已不知是林惜昭第多少次在近处观看宋逾白用剑,仍旧能发出如此由衷的感叹。

    动手的动静大了,惜春、元春和妙玉一悠悠转醒便见天星门的掌门弟子几乎冻成了一座冰雕。

    “你们……?”惜春做势就要冲上来,却被元春拦住。

    元春神色严肃,语气不容置喙:“云霄宗这是何意?竟无端对我天星门掌门座下弟子动手!”

    林惜昭起身一边朝阿雯走去,一边问道:“你确定里面的她还是你们从前认识的那个阿雯吗?”

    一语惊起千层浪。

    “惜昭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惜春呆愣着。

    宋逾白问:“你怀疑她和那些人一样?”

    林惜昭正在阿雯身上摸来摸去,闻言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说不清,不过总要找找才知道。”

    她和溯危城那些尸傀太像了,只不过阿雯是活着的。

    林惜昭的手指摸到阿雯的脑后,顿住了——

    就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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