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花(五)

    雨后的山林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月色如水,蓝衣女修持伞而立,纤长的身影被清冷的微光覆盖。

    近乎透明的剑意漂浮在半空,直指抱着扶桑花的紫衣女子:“我们凭什么要听你讲故事。”

    “是啊。”魏紫自嘲地笑了,“如蝼蚁般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强求高高在上的仙门来聆听他们的苦难。可你们还不是来了,不论我用了何种手段,你们也一步步走入了我的局中。”

    林惜昭的目光落在魏紫的几个姐妹身上,“我对你们和高家的家族恩怨并不感兴趣。”

    能让一个姓氏的人无一例外的前仆后继,只能是大仇,无外乎杀父、杀母以及灭族之仇几种。

    “可你们对我的手段还有我手里的这株花感兴趣,想要深究,不是吗?听说不久前极西的溯危城出了大事,那里的尸傀是不是和这些人很相像?你们帮我,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们我手段的关窍,你们不吃亏。两位云霄宗的仙长你们说对不对?”魏紫也不装了,直接了当就要谈条件。

    林惜昭阖目,感受了一下山风掠过湖面带来的湿气。明烛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银色的剑光倏地喷薄而出,在湖面拉出一条白色的细线,瞬息之间炸出十余个丈高的巨大水花。湖面之上白浪翻涌,沿着细线逐渐分离,露出湖底一角。

    几十根铁柱上各用铁链绑着一个人,有大有小,有男有女,他们的头无力垂下,早已不省人事。

    无一例外,他们都姓高。

    面对怒目而视的魏紫,林惜昭摇头:“你的避水阵摆得可不算好,这样下去,没等你把故事讲完,他们就全都快淹死了。”

    “那是他们罪有应得。”魏五娘嘟囔,被魏紫瞪了一眼,悻悻闭上了嘴。

    “你们想要仙门审判他们,就得保证他们是活着的,至少在我们确认真相之前,他们不能因为被动用私刑而死。”

    “如你所说。”魏紫道,用残余的一点儿力量指挥着几个修士把高家人粗暴地扔在了湖边的石子地上,垒成一团。

    林惜昭偏过头,就当没看见。

    “现在可以了吗?”魏紫道。

    林惜昭正要答应,却被宋逾白拽住了手腕,青年欣长的身形被月华覆盖,看向她的眼神温柔如水。

    林惜昭的手心被塞进了一个圆形的东西,她低头旋即不可置信地抬眸,宋逾白朝她眨了眨眼。

    这是太虚镜。

    曾经在仙考中出现的法宝,一共两面,透过镜子便能看到另一面所发生的事,没想到一直就在宋逾白身上。

    林惜昭点亮了镜面,镜子里是云霄宗的大殿。

    ---

    长风镇近处的山间,几只野兔跳跃着隐没于草丛。

    忽然间,山林里仿佛飞鸟振羽,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

    一个影子缓缓飘了出来。

    这是两百年前的夏天,雨天的长风镇平平无奇,镇西的小巷的酒肆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趴在红木桌上睡得正香。

    少顷,酒肆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谁啊?”卫春花抬眼望去,门前的竹帘被人轻轻撩起,一个黑衣女子闪身入内。

    她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远远望去,只能瞧见她转来转去的眼珠。她目光扫过整个酒肆,仔细打量一番,眸光里带着几丝懵懂又好奇的神彩,宛若见到了什么期待已久的事物。

    “这里能住店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卫春花没见过眼前这个姑娘,想来不是镇子里的人。

    这个雨天,竟然会有外来人到长风镇,还到了自己的酒肆。

    “当……当然能。”卫春花刚从故去的母亲那继承了酒肆没多久,也没有见过什么外来人,呆愣了少许,忙请了黑衣女子入内。

    缠着的布条和黑纱落下,露出黑衣女子的大半张脸,卫春花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原因无他,一条六七寸长的伤口横贯了她的整个左脸,伤口仍旧渗着点点血珠。

    卫春花朝地上望去,黑衣女子走过的地方几乎淌出了一条血痕。

    “你没事吧?”卫春花紧张道,跑到后厨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小匣子,卫家一直有个习惯,长备着一个救急的药箱。

    卫春花拧了张帕子,要替黑衣女子擦拭伤口,却被她扭头躲开。

    “你脸上的伤很重,留了很多血,不马上处理会留疤的。”卫春花咬了咬唇说道。

    卫春花正处在一个少女最爱美的时候,她压根就不敢想象这样显眼的伤疤留在自己脸上会事怎样的可怕。

    留疤,不好吗?

    黑衣女子歪了歪头,似是不解。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脸上的伤口,“嘶——”,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而后竟然露出了一抹灿若朝阳的笑。

    卫春花疑心她被刺激惨了,顾不上许多,连忙抓住黑衣女子的手,“你这样不行的。”

    只见对方睁着大眼睛无辜地盯着自己,卫春花不自在地努了努嘴,她算是知道了,这姑娘似乎啥也不懂。

    她无奈扶额,还是她自己来吧。

    “请忍一忍,会有些疼。”卫春花道。

    浸透了酒液的棉布触碰到伤口的那一刻,如蚂蚁撕咬的噬痛传遍了全身,黑衣女子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神情却越发兴奋起来,周身的灵气皆随之舞动。

    卫春花尚算有些天赋,堪堪入了修行的门槛,这样丰沛的灵气,只能是修士,还是那种修为颇高的修士。卫春花没见过传闻中那些大仙门的弟子,但是想来他们大概也不过如此。

    但是修士会不知道什么是伤口,怎么处置伤口吗?

    卫春花想了想,或许她一直养在宗门,没有出过门,才对外边的一切一无所知。

    雪白的纱布轻轻裹在涂了淡绿色膏药的伤口上,卫春花熟练地系了一个蝴蝶结,递给了黑衣女子一面菱花镜。

    镜子里映出的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女,如果忽略掉覆盖着大半张脸的纱布的话。

    “谢……谢……”半晌,黑衣女子放下镜子,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道谢的话。

    这别扭的样子,卫春花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嘱咐:“记得每日记得换一次药,七天之内伤口都不要见风。”

    黑衣女子乖巧地点点头。

    卫春花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原因无他,她问得太直接、太缺乏敬畏了。卫春花记得母亲在世时教过自己对待仙门来的仙长们,再怎么郑重都不为过。

    她偷窥着黑衣女子的神色,见她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终于松了口气。

    黑衣女子仅仅沉默着,就像一片沉静的海,任凭海面之下如何泛起波澜,均无人知晓。

    名字吗?

    半盏茶后,她答道:“陈子衿。”

    她记得这具身体本来的主人就叫这个名字。

    “陈仙长。”卫春花这样称呼。

    “陈子衿。”黑衣女子重复,坚持要卫春花直接称呼她的名字。

    “好吧,陈子衿。”

    ---

    “祖母说过,陈仙长是她见到过的最亲和、最没有架子的仙门子弟,对待镇子上的人从不高高在上,只是有时候有些好奇。”魏紫手指轻触着扶桑花的花瓣,花枝蓦地一颤,似乎有些不情愿她的触摸。

    “陈仙长在长风镇整整住了三个月,从初夏到九月。她话不多但很讨人喜欢,我祖母从她那儿学到了不少法术。”

    “包括这个?”林惜昭转了转指尖的长针。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都对上了,这个陈子衿的反应让她无端联想到了荔菲氏故地的“如梅娘”,她的眼神也一样无知无畏。

    再加上一般无二,只是更精妙一些的手段。

    卡上了时间,是不是就可以说陈子衿就是褚掌门遇见的那个黑衣女人。

    想到这,林惜昭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

    这道真是太巧了。

    几乎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是,”魏紫低着的头抬起,悄然看了一眼林惜昭,被她敏锐地察觉到,却不避开,继续道,“但很实用,从这点上来看,我们需要永远感谢她。”

    “等等!”沉默已久的元春忽然打断了魏紫,她掀起眼皮,身旁的惜春觉得大姐姐的气场骤然变了,“你说她叫陈子衿?”

    “对。”

    元春捏紧了衣袖,从心里盼望着不是那个答案,若是如此,师父该是要伤心了。她在一众人的注视下道:“师父有个独女,自小爱若珍宝,便名唤子衿,于两百年前失踪,失踪之地只找到了一截她碎裂的佩剑。”

    “那陈师姐是不是还活着?”惜春嚷嚷到一半,骤然一道带着叹息的声音打断了她。

    “要让天星门的诸位失望了,因为——陈仙长死了。”

    “嗯?”

    扶桑花开得正艳,魏紫盯着淡黄的花芯,抱紧了手里的花盆,一字一句:“因为她种了这株天地间绝无仅有的花,所以她只能去死。”

    知道这花和拥有这花的人,也只能去死。

    那年九月,卫春花坐在酒肆门口,门外是细如断线的雨丝,仿佛密密的蛛网要将人困于此地。

    屋檐下风铃轻响,“叮当”一声,两个面如冠玉的青年跨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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