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间(一)

    京城的一场秋雨,洗净了素日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寂寥的秋意。

    薄雾中,偶尔几驾马车驶过,辘辘的车轮声碾碎了晨时的寂静。

    林惜昭拂去发丝上的露水,抬头望向雾蒙蒙的天色。

    他们一行六人趁着夜色自云霄宗御剑到了下界京城附近的一座小山,自南门入城,头戴着帷帽斗笠,尽可能低调行事。

    六人中除了林惜昭、黛玉和王熙凤母女四人,同行的还有宋逾白和司徒璟。

    前者为查验楚三戒在下界的生平而来,楚三戒便是京城人士。

    后者的原因不足对外人道也,据说舞阳真人预见司徒璟的将来不在上界,经历了一遭苦难,司徒璟似乎发觉长生仙途非他所求,下了决心归去人间。普琴真人也只能忍痛放人,司徒璟便和林惜昭他们顺路下了界。

    再入京城,一行人没有径直去往皇宫或是荣国府,反而是找了家茶楼暂且打发时间。

    或许是对于修行之人不过弹指的百年,下界便不知轮转了多少光阴故事,上界之人对于下界的人事并不在乎,仙门内更少有下界的消息流传。可他们要在京城逗留,自然要补补课,知晓知晓近年来京城的大事件。

    茶楼便是个极好的去处。

    深秋将至,京城晚来客的炭火烧得有些旺了,林惜昭一入内便觉热意融融。晚来客是京城最有名的品茗之地,号称不论贫富贵贱均可入内,掌柜小二从来皆是一副笑脸,即使是街边的乞儿来讨口饭吃,也亲亲热热的。久而久之,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均常来光顾,晚来客便成了全京城消息最灵通之地。

    林惜昭仅闻其名,上回到京城,她还是深闺小姐,荣国府又不爱带姑娘们出门做客。是以,正经来探访的机会都不曾有,其他四人更是一无所知,还是司徒璟提议来了此处。

    几人力求低调,可奈何他们仙风道骨,甫一进门便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司徒璟招手唤了掌柜过来,拿出一块玉佩予他看过,掌柜神色大惊,立即殷勤地招呼几人入了二楼的雅间。

    晚来客虽说来者不拒,却也不敢让达官显贵与升斗小民同坐一堂,二楼的雅间便是因此备下。

    “晚来客这里还算规矩,我请了客,几位一同在此听听。”司徒璟掀袍入座,俨然轻车驾熟的模样,再联想掌柜待他的态度,不是关系匪浅,至少也是从前常常光顾。

    楼下说书人惊堂木一拍,讲起了京城最近的逸事,故事跌宕起伏,妙趣横生,吸引了楼中大半客人的注意。

    “今日说得便是那承恩公府与保宁侯府之间的仇怨,诸位客官可曾听闻一桩官司?就在昨日承恩公世子将保宁侯府三公子给打了,竟是为了晶水河的当家花魁红珠姑娘。”

    “这三公子是保宁侯的老来得子,老侯爷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当日便去了金銮殿向咱们陛下告状,哭诉得那叫一个涕泗横流,扰得陛下将承恩公召进宫狠狠数落了一番。这皇城六部的官员个个都眼看着,一个志得意满,一个犹如斗败的公鸡从宫门出来。”

    这说书先生本事一流,就好像亲眼见了那般场景,隔壁雅间甚至隐隐传出了笑声。

    司徒璟饮了口六安瓜片,兀自补充:“这一架哪里是为了什么晶水河的花魁姑娘?承恩公府是皇后娘娘的母族、大皇兄的外家,保宁侯府在宫里有周贵妃和三皇兄,承恩公世子是大皇兄的表兄,保宁侯三公子是三皇兄的小舅舅,为的是什么谁不清楚。”

    他忽地想起修行之人或许不懂这些朝堂倾轧的弯弯绕绕,有些尴尬地灌了一口茶下肚:“让诸位师兄师姐笑话了。”

    头顶压着的太上皇尚在,下面的皇子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夺位之战,皇位上坐着的那位别提有多憋闷了。

    “倒不知这晚来客背后的东家是谁?胆子也忒大了,连皇家的事情也敢议论。”王熙凤出身王家,虽曾经受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影响大字不识几个,也从王家婶娘和叔父那里耳濡目染了一些,对司徒璟的未尽之语一清二楚。

    司徒璟道:“晚来客是皇祖母的嫁妆。”

    这还真是不怕。

    说了这般内涉皇家事情,说书先生继续讲起了京城的各个勋贵人家:“都说‘贾不贾白玉做堂金做马’,这荣宁街的荣宁二府为何出名,不就是一口气出了十余位上界仙人。可真真是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剩下的小辈们除了一个叫贾兰的遗腹子,真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没出息,日日醉生梦死。可怜先国公爷拼死护驾,府中如今却江河日下。”

    司徒璟若有所思地瞄了她们几眼。

    王熙凤早就单方面休弃了贾琏,也不觉难受,反而同林惜昭几个说起话来:“两位妹妹或许不知道,你们来京城之前,那府里就是进得少,出得多了,竟是靠着拿下人的月钱出去放利度日,如今就更不必说了。”

    说书先生正讲道:“荣国府这几年里内帏不修,许多不法事均被揭发了出来,这府里承爵的琏二爷首当其冲,去岁竟然被人告上了衙门。”

    原是王熙凤去上界后,贾琏没了妻室,贾珍看准了时机还是将尤二姐塞了过去,这次是正经娶做了续弦。尤二姐的未婚夫张华拿了封口的银钱,没两年就败光了,不知受了谁的指使,到京兆府衙门状告贾琏抢夺人妻,害贾琏受了大半个月的牢狱之灾,直到贾赦拿银子疏通了关系才从牢里出来。

    从前要是知道了尤二姐的事,凤姐说不准又要上演一番“借刀杀人”,如今她听到这,顾虑着巧姐,仅是抿唇一笑,暗骂声“活该”罢了。

    他们在晚来客安坐了小半个时辰,一队金吾卫骑着高头大马拿着旌旗从皇城的方向来了,停在晚来客前的街道上。

    司徒璟起身,拱手作别:“宫里来接我的人到了,在下便先告辞了。”

    司徒璟既走了,林惜昭五人饮尽了杯中茶,悄然离了晚来客,往城北的荣国府去了。

    未走正门,几人从大观园那边翻墙无声入内。依照荣国府过去的习惯,必然是要敲锣打鼓告诉别人自家去了上界的小辈回来了,这可与林惜昭她们低调的初衷大大相悖。

    为省亲而建的大观园,省亲的元妃既已不在,又没有如三春、黛玉等姑娘主子住进去,无人打理下,院子荒芜的厉害。林惜昭他们大摇大摆地穿院而过,都没有仆妇阻拦。

    大观园紧挨着贾母住的荣庆堂不远,林惜昭没有直接入内,先去寻了坐在廊下绣花的鸳鸯。

    “两位表姑娘,二奶奶,巧姑娘。”鸳鸯捂着嘴不敢相信,又看向宋逾白,只觉这位公子芝兰玉树,平生见过之人都难与之相较,“这位是……”

    林惜昭低声:“没什么要紧的,姑且将他当外孙女婿看便是。”

    说完,耳尖泛起一丝薄红。

    “鸳鸯姐姐且带我们去见见外祖母,我们收了信,听说她老人家似乎不太好了,二姐姐、三妹妹收了信大约也在路上了。”黛玉道。

    “老太太确是精神不太好,上了年纪,人总有这一遭,不过是惦记这姑娘们。且随我去,有了这个好消息,老祖宗还能精神些。”鸳鸯收了绣绷,带着他们绕过抄手游廊,从一条小路进了荣庆堂的正堂。

    “老太太,您且看谁来了?”

    贾母头戴着褐色苏绣抹额,半靠在软枕上,看着琥珀和晴雯在眼前逗趣。

    恍惚间,却觉自己老眼昏花,眼睛出了差错。

    黛玉和惜昭,还有凤丫头怎么在这儿?旁边那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看着模样却有些像巧姐。

    不对,算算年岁,巧姐大概也是这个年纪了。

    觉察到了其中异常,贾母猛然抬头,就见鸳鸯捏着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可不是老祖宗您惦记着的人回来了吗?”

    一时之间,屋内兵荒马乱,众人皆忙着安慰呜呜哭起来的老人家。

    宋逾白并不在此,他同林惜昭说过一声后,先离了荣国府,先去了西面鬼巷里的天宝阁。

    便是黛玉几个在这里哄着贾母。

    荣庆堂的丫鬟拧了帕子,替贾母擦过脸,老太太复又高兴起来,揽着黛玉和巧姐念叨:“若是宝玉能回来看我一眼,我死了也甘心。”

    林惜昭和王熙凤面面相觑,普济寺的戒律清规严苛,贾宝玉能否得了问情大师的准许离寺都还是未知数。

    谁也不敢回答贾母。

    却见麝月从门外一边小跑进来,一边喊道:“大姑娘,云姑娘她们回来了。”

    没过半晌的功夫,晴雯欣喜若狂地跨过了门槛,也不顾规矩,“扑通”跪在了贾母跟前,嗓音不觉高了几度:“老太太,宝二爷回来了!”

    贾母怔愣了少倾,赶忙让鸳鸯扶她起来,又令人去取了龙头紫檀手杖,“快叫宝玉进来!”

    晴雯脸上忽见难色,嚅嗫着嘴唇道:“宝二爷说他已是方外之人,不便入内,正在大门口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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