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间(五)

    “谁管他存着什么心思,爹爹高兴就好。”林惜昭眨了眨眼,眸光掠过几位得宜的两人,嘴角噙着些许笑意。

    果然,师兄想要讨谁的喜欢,有的是办法。

    黛玉笑吟吟地凑过来:“我看惜昭啊,你的胳膊肘这就偏了。”

    林惜昭眉梢微挑,故做不懂:“有吗?我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姐姐你莫要冤枉了好人。”

    一边,林如海与宋逾白相谈甚笃,越聊越觉得这个年轻人颇和自己心意,说起文章歌赋也是样样精通。

    “倒不知宋公子还读过前朝徐大儒这册书,如今这可是孤本,仅有京中翰林院和白鹿洞书院还有几册留存于世。”林如海越讲越兴奋,大有要与宋逾白长谈的架势。

    “侥幸而已。”宋逾白极有耐心,一一答了林如海的问题,不时还能说些新奇的点子。

    林华奉林如海的命去书房取了一册书来,书页微微泛黄,显然年岁已久,翻动间隐约有纸屑掉落。

    林如海蹑着手指翻至一页,指着上面道:“里面的观点是前朝一位叫宋清越的探花郎所写,我当年初读之时,只觉着实妙哉,几十年过去仍觉意味悠长。”

    “噗嗤——”

    林惜昭骤然喷出一口茶水。

    “惜昭,你怎么了?可有何处不适?”林如海忙看向女儿。

    “女儿无事。”林惜昭咳了两声,用帕子擦了擦前襟的水渍,扬手让他们不必在意自己。

    就是爹爹你嘴里赞不绝口的宋清越本人就在你面前呢。

    林惜昭目光落在宋逾白欣长的身影上,停顿了半晌,他倒是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仿佛刚才为林如海所大为推崇的不是他一样。

    宋逾白也并不真如他所表现得那般平静,广袖里的手微微拢起,指尖有些发凉。

    眼前毕竟是心上人的父亲。

    他的一言一行都谨慎至极,生怕留下一星半点儿的坏印象。

    “既是玉儿和惜昭的同门,也不必怕麻烦去外边找地方住了。林华,在外院收拾一间院子,请宋公子暂住下来。”

    林如海长袖一挥,请宋逾白在府中留宿,直到他和林惜昭姐妹一同返回上界,正中宋逾白下怀。

    “如此,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黛玉亦默默观察着这位“准妹夫”,见他行动间对林如海皆执晚辈礼,偏头对林惜昭说道:“难为宋师兄了,爹爹怕是还不知道宋师兄的年纪,做咱家的祖宗都绰绰有余。”

    林惜昭笑睨一眼宋逾白,同黛玉道:“总要付出一些代价,也只好委屈他咯。”

    反正又不会掉几块肉。

    要是他拿着仙人的架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她才真要跟他翻脸。

    ---

    临水而建,烟柳笼罩,推窗入目便是假山奇石,这处二层的精巧阁楼便是林氏姐妹在巡盐御史府的住处,名唤栖霞阁。

    林惜昭和黛玉自五岁起别院独居,林如海从通判做起直到巡盐御史,都未离开扬州,她们自是没有换过住处。

    栖霞阁内一草一木仍是从前模样。丫鬟们用四弃香熏了屋子,四下弥漫着甘甜的味道。屏风的阁间里放了一个炭盆,屋子暖融融的,林惜昭未穿最外层的长褙子,随意地靠在窗前,手撑着脑袋往窗外看。

    黛玉换了件轻便的外衣,趿着软底绣鞋坐到了林惜昭旁边,手里捧着一册书,林惜昭望去便恰如当年一般。只不过从前黛玉手中所执为诗册,如今则换做了医书。

    “姐姐刚才去何处了?”林惜昭问。

    “去看了王嬷嬷她老人家一眼,身子骨还好,如无意外必然高寿。王嬷嬷的孙女从前跟着我们的雪雁已经销籍出府,嫁了一个经营香烛的小商人,如今也很是富足。”

    黛玉手中书册翻过一页。

    “看着王嬷嬷,我就想到了爹爹,虽说身子无恙,但底子还是薄的,林管家说每到换季的时候总免不了咳嗽。虽上界的灵药不能用,还是预备拟一个方子来补一补。”

    林惜昭一想也是,秦可卿未死,林如海似乎也躲过了命中注定的那场劫难,但仍不可掉以轻心。平心而论,林如海是个极好的父亲,教育子女从不假于他人之手,为了她们更是殚心竭虑的谋算。

    林惜昭也盼望他的寿命能长久些。

    “我听说以前宗门里常有弟子寄些丹药给下界的亲人,却也无事。我待会儿去问问师兄是那些丹药,看爹爹能否用。”

    上界的许多灵药空气充裕,对于凡人而言不但不能治病,反倒犹如催命符一般,稍有不慎就会灵气爆体而亡。云霄宗的弟子曾有人制了些除去灵药其中蕴藏灵力的丹药,只不过能如此配比的丹药种类仅有两三种而已。

    黛玉说道:“宋师兄必然知道,你去问,他肯定一个字不落地全说了。”

    “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去。”

    林惜昭微微扬眉,套了大红撒花烟罗衫外衣,翻身自窗户跃下阁楼,足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乘风而起,不过数息便越过几道屋檐。

    宋逾白所住的客院,位于外院以北,隔着一道墙就是扬州的小秦淮河。

    轻盈落在屋顶,拨开一片瓦砾,林惜昭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桌前的人。

    天色已暗,房间里点了一盏烛火,昏黄的光影照在这人一身月白的窄袖长袍上,暗底云纹透着几分光亮。

    青年的眉眼更加温和了些。

    宋逾白手中拿着一本书,正敛着神色一字一句地读着,侧脸轮廓分明,风姿特秀,眉眼疏朗,任谁见了也会称其一声翩翩佳公子,然而林惜昭仅是垂眸瞥了一眼,就放下了瓦砾。

    “下来吧。”

    听见屋顶传来的响动,宋逾白抬起头,嗓音宛若清风徐来。

    “当心些。”

    徐徐微风撩动窗前竹帘,少顷之间,红衣姑娘靠坐在窗棂上,粉面雪腮,灵动如鹿的一双杏眸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看。

    “师兄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宋逾白闻言放下书册,修长的指尖轻叩桌沿,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

    “自然不会。”他回答。

    他巴不得她来。

    “昭昭此来,只因有求与师兄。”

    宋逾白仅是“哦”了一声,再没有什么表示。

    林惜昭咬了咬唇,有些意外他的反应。

    他难道不该主动问问,来替她排忧解难的吗?

    见林惜昭眼底的情绪一连变了几番,宋逾白仿若不觉,浅浅笑道:“也只有这个时候,我在你这里还有些用处,真是......”

    他话说道此处,语气竟有些哀怨,果不其然看到林惜昭背着手踱步到了桌前,有些讨好地朝他眨着眼睛。

    “还请师兄不吝援手,帮上昭昭一帮。”

    宋逾白哑然失笑,不紧不慢地补上下半句:“说吧,你开了口,我有什么时候拒绝过。”

    “宗门里有没有凡人能吃的丹药?”

    话音刚落,宋逾白便明白了林惜昭意欲何为,下界还有哪个凡人能让她费心费力,除了林如海不做他想。

    “有是有,只是你若要……”

    他言至此处故意停顿了片刻,林惜昭柳眉微蹙,肉眼可见地紧张了一下,似乎下一刻就要压着他把未尽的话说出来。

    他悠悠然摆好了书本,缓缓说道:“便答应我一个条件,跟我去做一件事。”

    “啊?”林惜昭刚松了一口气,心里的那根弦又绷了起来,她自是相信师兄不会让她为难,但也难免心存几分忐忑,余光瞄见宋逾白眼底愉悦的神色,心里难免有些堵堵的。

    藏在背后的双手攥住又松开,她正了神色道:“师兄想让昭昭做什么?”

    “听闻江南烟雨如画,重湖叠巘,扬州更是自古繁华,我请师妹做东,带我游一番扬州,听一听河上菱歌。”

    一片寂静中,林惜昭捂袖轻笑了两声,她还当是什么,扬州城她熟得不能再熟了,儿时就仗着徐先生授的法术常常溜出去四处玩耍。

    “那我便带师兄去看看。”

    话音落下,林惜昭腕间一紧,宋逾白白皙的指节轻轻箍住她的手腕。他眸光潋滟,低头垂眸落在林惜昭身上,矜贵清冷的模样映入她眼帘,语气轻盈道:“如此,我们现在便去。”

    下一刻,不待林惜昭反应,二人化作一蓝一白两道流光,穿窗而出,窗前竹帘轻晃,屋中那盏烛火蓦地灭了。

    忽而下的一场绵绵秋雨,无损小秦淮河上的热闹。

    “哗啦——”

    华灯初上,火如游龙,淅淅沥沥的雨点与桨橹破水的轻响交织。

    在这片歌声桨影之地,林惜昭和宋逾白突地骤现于一艘乌篷船的船舱内,船夫尚在船尾用帽子盖着头打盹,只听宋逾白一声:“船家,载客了。”一个激灵掀开帽子,爬了起来。

    “老头子失礼,让客人见笑,敢问两位去往何处?”

    “在下初至淮扬,没有什么既定的去处,便在扬州城里逛逛,看看这江南风物。”

    船夫笑声爽朗:“那客人敢情找对了人,老头子便带你们顺着小秦淮河游上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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