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惜昭四下去送星辉凝露的事不难知道，当然除了知晓她的一二打算的，谁也不会特意去关注，可灵河附近不就住着好些“有心人”。

    “惜昭姑姑，听说你也去了……”巧姐闯入的时候，就看见林氏姐妹相拥而泣，声音不免低了下来，“去了薄命司，不知是否见到了警幻仙子？”

    一边说着，她的眼睛一边不住地朝身后瞟去，向跟来的王熙凤还有薛宝钗等人使眼色，想让她们教教她就应该怎么做才好。

    探春周全惯了，也愿意照顾巧姐这个侄女，突然吭声道：“听说惜昭姐姐进了薄命司的大门，我们有些担心，所以来看看。”

    担心是有，探听消息也是真。

    方才黛玉便同林惜昭提起过，她去送花蜜的那回，没有见到警幻仙子其人，只能把东西放在了孽海情天的牌匾之下。

    也算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林惜昭收起了伤感，和黛玉一起请了众人入内，还算宽敞的房间瞬间被十三个人挤得满满当当。

    林惜昭捏诀，一连好几个隔音咒落下，室内瞬间静默，里面的声音也半点不会传到外面去。

    林惜昭自找了把椅子落座：“我见到了警幻仙子，也的确有十分重要的发现。”

    她的语气极其郑重，众人见此皆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听漏了一字一句。

    “薄命司里有一本《拟定金陵十二钗正册》，里面虽还没有写什么内容，但已经落下了各位姐妹的名讳。”林惜昭娓娓道来。

    “果然如此！”王熙凤本就有几分爆炭脾气，如今更是压制不住，一拳垂在了桌上，青玉制成的桌面生生长出了许多条裂痕。

    “妈，你先莫气。”巧姐忙拉过王熙凤的手，轻轻吹着气，桌子毁了，王熙凤的手也被震得生疼。

    宝钗听了也有几分主意：“不知如今警幻仙子是个怎样的情况？”

    观林惜昭的态度，警幻仙子与她前世所知道的恐怕大有不同。

    “看不透。”林惜昭只回答了这三个字。

    宝钗神情微凛，从前常有人说她是个心机深沉、叫人看不穿的宝姑娘，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一个叫人看不透的人物有多麻烦。

    于是，她又斟酌问道：“有何异常之处？”

    林惜昭倒了杯茶，指着茶水中漂浮的茶渣：“宝姐姐且看，这茶盏中茶水是茶水，茶叶是茶叶，也可真的像是泾渭分明了。同样的道理，老谋深算的成人和不谙世事的孩童，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警幻仙子不愧是司风月之事的仙君，周身勾魂独魄的气质，莫说是男子，就连女子都难以抵挡。可偏偏又十分懵懂，眼神如同从未开化过的野兽，凡事只凭本能和喜恶行事，叫人根本捉摸不透。”

    林惜昭一口气说完，仰头将这盏茶一饮而尽。

    “这可真是……”

    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黛玉顿了顿，说：“惜昭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日警幻仙子人虽没出现，却用法术戏弄了我一番，可而后又大发雷霆，将我从薄命司那里赶回了牌匾前。”

    “姐姐，你之前怎么没说过！”听到黛玉被这样对待，林惜昭差点儿没蹿起来，只是被黛玉攥住了手。

    这时，一向最默不作声的妙玉开了口：“警幻仙子与我们素无来往，又从未得罪过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警幻仙子总不可能支使整个天界。“

    那些天兵天将岂是一介仙君能够随意差遣的？

    妙玉一语道出了关键，从前大家都对此处所思甚浅，如今仔细想来这背后应当另有深究之处。

    众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商量起接下来的计划。

    半晌，房门方才打开。

    - - -

    天界少雨，这一日却飘起了绵绵细雨，朦朦胧胧的水雾笼罩衬得本就如画的仙境，更加飘然出尘。

    近日既无人飞升，登仙阁便清闲的紧。不少仙官既无事务便猫在住所里不曾前来，而那些不幸有一二琐事等着的仙官，只能来登仙阁应个卯，然后打着小差消磨时光。

    宝钗就是在这个时候叩响了登仙阁紧闭的大门。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朱门才缓缓开启。

    “谁啊？”来人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目光瞟到拎着两个瓷罐、笑语盈盈的宝钗一个机灵，瞌睡霎时散去了大半。

    “牡……牡丹仙子，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宝钗位属花仙中的牡丹，天界中人皆称她为牡丹仙子。

    对于登仙阁的怠慢，宝钗也并不在意，只是朝上指了指示意：“天落着雨呢，劳烦仙官先放我进来，我是特意来找宏远仙君，有事相求。”

    宏远仙君对花仙们颇有意见，登仙阁的其他人没有那个身份地位，自是不敢如此，十二花仙可是手握着百花宫的实权。

    开门的仙官连忙侧身让出一条路来，殷勤地就要接过宝钗手里的东西，只是被她摆摆手给拒绝了。

    “你且带我去见宏远仙君。”宝钗语气间带着些上位者的淡漠。

    宏远仙君好茶也爱酒，宝钗从百花宫的库里寻了两坛百花醉带着上门，料定了宏远仙君看在美酒的面子上，也会给她行个方便。

    不过一炷香后，宝钗就站在登仙阁的库房内，这里装满了成千上万年的卷宗记录，一一详细记载了天界所有仙人的出身往事。

    宝钗随意拿起一卷卷宗，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仙官：“我自己在此便好，你去忙你的事吧。”

    那仙官如蒙大赦，巴不得赶快回去接着摸鱼，一溜烟儿没了人影。

    偌大一个库房仅余宝钗一人，确认四下无人后，她双手捏诀：“卷影寻踪！”

    红色的法诀自她手间出现，飞向库房深处，宝钗循迹追去，果然在红光停住之地瞧见了标着薄命司的架子。

    她特意用了百花宫人手不足，想要从天界其他地方寻几个合适的仙子仙官为由，加上两坛百花醉，才让宏远仙君松口让她查阅天界的人事卷宗，为的就是警幻仙子的卷宗。

    同其他塞得满满的一柜子相比，薄命司的卷宗显得过于简薄了，仅有寥寥几卷。

    宝钗拿起最早的一卷，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案卷记载警幻仙子并非飞升，而是二十年前忽然出现于孽海情天之畔，自行闯入凌霄殿见了天帝天后一面，便被封往薄命司，从此深居浅出，少有人见过她，几乎活得便如一个透明人一般。

    一卷一卷地读下去，最叫人惊心的是这二十年间不是没有仙官仙子分到薄命司去，可是他们皆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也没有记载他们是否离开薄命司，离开后又被分往了何处官邸。

    几个人凭空消失，竟然没有人追究。

    警幻仙子看起来默默无闻，背后的势力或许比她们想象得更加深厚。而那个几个仙官仙子恐怕已经凶多吉少，宝钗记下他们的名字，准备私下打听一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黛玉也有了动作。

    飞升成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小病小痛了，漫漫修行长路中难免留下一二旧伤旧疾，不少仙官因地位不高，轻易请不来几位医仙，只能自己挨着。黛玉一派悲悯模样，愿意私下帮他们看看，百花宫可有着几乎所有灵草，黛玉有此心，他们再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黛玉此行便是为一位凌霄殿的传信仙官看诊，初看这位仙官外表寻常，平平无奇到放到人群中都有可能找不到。可唯独有一点让黛玉格外在意，他便是当年带警幻仙子进入凌霄殿的仙官。

    传信仙官居于天界南边，重檐叠宇，仙人时时来往于长街之上，与北边的人声稀少大为不同。

    居住的人多了，住所自然会逼狭一些，这位传信仙官就和另外一位仙官挤在一个一丈长宽的院子里，好在屋内施了拓展空间的法术，不然怕是根本住不下。

    “有劳绛珠仙子，特意来看小仙。”传信仙官亲自站在门口迎黛玉，他身形清瘦，颧骨高高耸起，神色憔悴。

    “左右闲着无事，不过举手之劳。”黛玉踏进了院子，给他诊脉。

    传信仙官自顾自道：“几位医仙事忙，自然无法关照我，这能贸然请了仙子过来。倒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近年来常常神思恍惚，健忘的很，连自己做了什么都能忘，明明在屋里睡下了，醒来时却在了外面。时间长了，却也有些经受不住了。”

    传信仙官一边说着，一边偷瞄黛玉，只见她柳眉微蹙，神色渐渐严肃，心想难道自己竟然有了什么大问题不成。

    几息后，黛玉松了把脉的手，笑吟吟看向传信仙官：“仙官可容我探探经脉，再确认一二，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

    传信仙官松了口气，疑心是自己刚才多想了，忙回答：“自是可以。”

    于是，浅绿的灵力骤然逼入经脉，直直奔向丹田之处，光芒大盛，最后纠出了一缕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