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眼见贺子衿立在原地,只是目送达蒙骑远了,秦鉴澜心中焦急,差点大喊出来。

    她坐得高,对山谷中的情势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贺子衿半道而来,一箭射碎了达蒙的猎手梦,还停在原地,两人争吵了数十秒。

    下一刻,深红狩衣的男人,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垂下桐木长弓,摆烂地调转马头,眼看着准备放弃冬狩。

    就在此时,突然蹿过去一条猎犬,吠叫着逼近黄羊。

    贺子衿立即来了精神,策马跟上。

    黑色的剪影,离奔跑中的羊群,越来越近。

    一连串动作下来,几次峰回路转,让秦鉴澜的心吊到了嗓子眼,整个人几乎要从毛皮座椅上弹跳起来,大声叫好。

    身旁轻微的啜饮声,犹如往她头上扣了一盆冷水,立即令她回到现实。

    差点忘了,自己旁边还有一个难缠的女人!

    秦鉴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松开膝头紧握的双拳,只听中年女子柔声问:“秦姑娘,你和我们□□/,成婚以前认识么?”

    接触到她“想和我拉近距离倒也不必这样扯家常”的讶异眼神,萨仁不动声色地抿了口清茶,皮笑肉不笑:“□□这孩子,打小就和大君有些生分。他还小的时候,大君好不容易把他从镇北关附近,接回都城,放在我帐子里。谁料才过了大半年,你父亲就攻进了都城,带他去了剡朝的皇城。”

    “所以,”女人眸中浮动着不明的神色,看真切些,像是耸着翅膀的海东青,立在枝头,搜寻着猎物,“你的父亲,又怎么会同意,将你许配给质子,成为宿州人呢?”

    秦鉴澜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她一个穿书人,原作更是对这段一掠而过,笔墨都着重于描写真千金心中跟青梅竹马的那些情缘了,面对这种问题,又能如何回答?

    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个渺远的声音,带着醉意,一字一顿:“不,是,我。”

    清清楚楚,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傲气。

    见她这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模样,努图格沁·萨仁在心中嗤笑了一声,纤细的手指拈起细瓷茶壶的柄,为秦鉴澜斟上一杯深橙红色的茶汤。

    这位皇额吉,刚刚微拧的涵烟眉,这才稍稍松懈下来。

    怎料年轻女子很会避开重点,转而专程戳她痛处。只见秦鉴澜望着山谷,忽然拊掌,惊喜地喊道:“抓到了!抓到了!”

    没半点宿州贵族的样子。

    萨仁心生不满,目光还是不由得顺着秦鉴澜的视线,转向山谷。

    中年女子看了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不自觉地露出心底的傲慢,拉长了声音:“纵然秦姑娘你生长在剡都,没见过黄羊围,也不必如此激动的。他刚刚打在达蒙的马前,准头如此之好;这一箭,不是还没射中黄羊么——”

    说着说着,萨仁的声音蓦地顿在半空,不可置信地,啪地一声放下茶盏。

    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格外有失体统,却还是惊愕地望着眼前。

    秦鉴澜也呆了一瞬。

    强风拂过,她颊侧垂下的链坠,串起的玛瑙、翡翠相击,清脆作响。

    她见到贺子衿拉开桐木长弓,原本只想虚张声势,喊了声抓到了,意欲吸引萨仁的注意力,换个让自己没那么大压力的话题。

    所以见到贺子衿似是心急,一箭射偏,穿进积雪中,起初只是有些许失望;但听见萨仁果不其然地换了话题,正暗自窃喜着,只见情势突变。

    薄薄的白色积雪之上,皮毛墨黑的宿州马,奔跑在日光底下,颜色反差强烈,格外耀眼。

    贺子衿射出一箭,没穿过黄羊的喉管,反而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翩飞的雪屑。

    却逼着黄羊,改变了奔跑的轨迹,慌不择路地蹿过黑马面前,只是还隔着一段距离。

    黄褐色的长毛大狗,还被黑马甩在身后,难以助力。眼看着贺子衿与黄羊的距离,再次被逐渐拉开。

    马背上的男人,大手一挥,将桐木长弓整根扔进箭筒。

    接着整个人踩着马镫,在起伏的波动中,猛地站了起身!

    众人的目光都盯着贺子衿失手的那一箭,莫日根刚在心中发出叹息,下一秒,立刻瞪圆了双眸。

    谁也没想到,深红色狩衣一撑马鞍,纵身跃下马背!

    趁着身下的黑马高速奔腾,贺子衿向前砸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整个人犹如一张巨大的网格,投下颀长的阴影,罩在同样高速奔腾的黄羊头顶。

    男人的双臂绷得笔直,从天而降,扑抱住移动中的黄羊。

    健硕的公羊,下半身蓦地一沉,呼吸间失去平衡,重重地侧翻在地。

    却不断挣扎着,与贺子衿向后翻滚而去!

    深红与淡黄,人与野灵,两道身形缠抱在一起,宛如深情的恋人,共同在皎洁的雪地上翻滚,拉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这才是所谓猎手与猎物,在北疆大地上,他的宿州血脉里,最原始、最大气、最野性的斗争。雄性与雄性之间,全凭力量的对决,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他脆弱的额角,一路撞击着雪原上细碎的砾石,却倔强着咬紧后槽牙,不肯漏出一点喘息。

    直至弯曲的脊梁骨,抵在坚硬的岩石上,手臂却还牢牢地侧抱着挣扎的黄羊,无法再移动。

    巨大的猎犬,嗅着气味迅速寻来,獠牙精准地按上黄羊的颈窝。

    动脉内奔涌的鲜艳红色,刹那喷薄而出,染湿了贺子衿的衣襟。

    怀中生灵逐渐停止挣扎,男人的意识却飘忽而去。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女子的惊声呼唤,来自山谷之上,细微而遥远。

    贺子衿的眼前,瞬间一黑,整个人昏死过去。

    手臂却还紧紧锁住健硕的公羊,几秒之后,才缓慢地脱了力。

    猎犬汪汪地叫着,一个劲地往男人的脸上舔,舔得他一脸口水,却还是没能让他睁开眼睛。

    秦鉴澜一把摘下沉重的头饰,随手扔在身旁支起的小桌上,不管不顾地把萨仁丢在身后,提起裙摆,大步跑下斜坡。

    她来不及在心中祈祷,刚跑近前,就看到一堆高大的宿州马围了上去,马背上的人纷纷跃到地上。

    秦鉴澜一下子刹住了脚步,站在原地。

    阿尔斯楞快步走上前,弯下腰,伸手在贺子衿的额头上摸了一把。

    布满皱纹的大手,轻轻将年轻人的双臂从断气的黄羊身上分开,握了握他结实的胳膊。

    苍老却魁梧的大君,眸中划过意味不明的光彩,俯身抱起贺子衿了无知觉的上半身,在费什坦慌慌张张的上前协助下,把他横放在了自己那匹棕马的马背上。

    贺子衿的身体,从黑色的马鞍上垂落,发丝倾泻在额前,随风飘拂。

    看着令人万分揪心。

    狮氅在空中一动,老人翻身上马。

    他在马背上回过头,鹰隼般锋利的眼神,扫了一眼地上四仰八叉的黄羊,轻声吩咐道:“带回去。”

    接着带着贺子衿的身体,卷尘而去。

    莫日根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美人苍白如纸的面庞。

    她颤着手,翦水秋瞳中满溢恐惧。

    莫日根自己也吓了个半死,还是努力镇静下来,示意秦鉴澜上自己的马,和他们一同回城。

    远处枣红马上的达蒙,立在原地,围观了贺子衿空手抱黄羊的全过程。贺子衿跃起之处,他便被吸引了目光,眼睁睁地任由黄羊擦着自己的骏马,涌向出山口,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

    一趟小型冬狩,唯一的收获,竟是贺子衿扑倒的这只黄羊。

    惊心动魄而又精彩绝伦,吓得大多数人,都站在原地,回不过味来。

    秦鉴澜顺从地坐上莫日根的马背,只是握着马鞍,不肯抱住中年汉子的腰部。两人一路无话,慢慢地行进着,回到了宿州都城的宫殿。

    夜幕如往常而至,七太子寝殿内,烛光初上。

    贺子衿闭着眼,觉得自己脸上落下绵软的小手,柔若无骨地缓缓移动着,冰冰凉凉,很能抚慰一身酸痛的劳累。

    意识模糊中,他抬起手,轻轻扣住游移着的纤细手腕,薄唇翕张,一下子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摩挲着他眉骨的手,蓦地一停。

    眼皮上落下一小片阴影,罩住贺子衿的整张脸。

    似乎是手腕的主人,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来,耳廓贴近他无力的唇边。

    同时有柔软的青丝,隔着衣衫,拂在贺子衿起伏的胸膛上,带着体温的暖意。

    他张了张嘴。

    贺子衿阖着双眸,轻声唤道:“鉴……”

    啪地一声,垂落的帐帘外,似乎有人一不小心,摔碎了什么东西。

    床上躺尸的男人一惊,条件反射般抬起手臂,将面前女子温软的上半身,紧紧拥入怀中。

    茶盏砸落在地,刹那粉身碎骨。

    细小的瓷片四处飞溅,烛光在其上流转而过,几乎闪瞎旁人的眼。

    其中一小块,落进了秦鉴澜的掌心。

    她的手缓缓紧握,隐隐沁出了暗红的血痕,自己却丝毫都未察觉。

    巨大的雕花木床,挽上床架的大红色厚重外帘。

    外帘内垂下半透明的素色纱帐,掩映着一个窈窕的人形,半跪在床头,上身被贺子衿用力拥入怀中。

    像是抱着猎物,像是抱着热恋的情人。

    秦鉴澜眼前,蓦地浮出一段桃红色的身影,娉娉婷婷。

    美艳的舞姬,粉面还靠在贺子衿的胸膛上,听着男人铿锵如鼓的心跳,勉强回过头来。

    乖顺的眉眼里,盈满对茶杯摔碎情景的恐惧,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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