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余晚坐在地上,因为呼吸困难而微微倚靠在树干上。可即便如此,皎洁如雪的月光温柔地倾泻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并不显得狼狈卑微。

    少女姣好的面容没有露出业净想象中的憎恶恐惧,平静地望着他,耐心地听他讲述着这不为人知的一切。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她的嘴里飘出,像是在这荒寂的丛林中转了几圈,回到业净的耳边。

    她说——“你割舍不下的太多”。

    业净面容扭曲了一瞬,眼神飘忽着看向别处,似是被说中了一般有些难堪。而后反应过来,脸上覆了一层薄怒,死死地盯着她。

    他才不喜欢当怪物,他就不该到这个世界上来,不该遇到那个老头,让他自生自灭多好……

    “我没有!!”他大叫着否认,似乎声音越大,就越能掩盖自己内心真实的声音。

    “一个没有道德感的人,亦或者是纯粹的怪物,如何会认为自己可憎可恶?”

    “你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即便以一宗之任为负担。你只是,无法接受自己是个怪物,与世界格格不入罢了。”余晚看着他,悠悠道。

    “你知道‘业净’所拥有的一切,实际上都不属于你,所以你无比恼怒,也甚是不甘。”

    余晚眸中深不见底,像有一汪静止的深潭能够轻易便窥见人心:“你觉得这个世界对你不公,于是你愤怒怨恨,可又不知将这种情绪寄托在哪里。于是,你便只能将错都归咎于这一切的源头——你的师尊。”

    “甚至,即便被发现了秘密,你对掌门也仍下不去手。”余晚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感慨,“你才会留他在禁地内苟活至今。”

    “或许你的师尊将你收入门下,养在禅净宗内,何尝不是为了护你周全?”

    余晚看着他,可业净不知为何却不敢与她对视,一句句话语扎入他的心中,让他忽视不得。

    “你的恨是真的,但你的爱,应当也是真的。”

    业净发现眼前这个姑娘总是能看透许多东西,如今竟然能够操纵自己的情绪,实在是危险至极。

    “杀了她吧,她知道的太多了。”业净的心里有这样的声音浮出。

    业净一步步地朝余晚走去,几步之间又变成了那个轰然庞大的怪物。余晚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业净即将触碰到余晚的衣袖的那一刹那,余晚动了。

    玄天剑被倏地举起,再也不是那黯淡灰败的模样,极强的幽蓝色光芒乍显,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冷峻的光辉,差点晃得业净睁不开双眼。

    就在业净举起手遮挡住眼睛的那一刹那,余晚以极快的速度站了起来,一跃而起,用凌厉的剑气裹挟着玄天剑,一把狠狠地插入业净庞大身体的右侧胸口之中。

    出乎余晚预料的是,竟然有汩汩的鲜血喷射而出,溅了她一脸。业净他的心脏,竟然长在了右边……怪物也因为疼痛而大吼起来,余晚不敢停下,急忙在玄天剑中输入她体内的最后一丝灵力。

    业净的骷髅身体最怕火,更何况是元婴中期修士的灵火。

    “砰”的一声,灵力中蕴含的灵火顺着经脉燃烧起来,从人的肉身开始灼烧,逐渐蔓延到另一半骨架之中。他整个人都沐浴在火中,远远望去竟成了一个火球。

    而余晚也因为脱力而摔倒在地上,可她望着远处燃起的大火,知道自己还是成功了。

    早在她坐下的那一刻起,她便在暗中积蓄力量,将所有的灵气都归于丹田一处,因此整个人才显得虚弱不堪。

    而玄天剑乃是上好的神剑,即便余晚才元婴中期,也能发挥出几分后期的实力。而此剑自然与她心意相通,那灰败的模样是伪装出来令业净放松警惕的。

    那怪物发出了一声声苍凉的笑,竟然放弃了抵抗,任由大火灼烧自己的皮肤,焚烧自己的骨骼,在清醒中看着自己的身体灰飞烟灭。

    他这一生,为了活命,做了太多的孽。

    他是个懦夫,没有自裁的勇气,也没有坦白的胆量,连恨与爱都无法做到纯粹。他这扭曲阴暗又虚伪的人生啊……

    业净的皮肤已然变得焦黑,只有一双眼睛里还印着一轮洁白的明月。

    他的眼前忽然便浮现出了好多好多的画面。

    “今后,我便是你的父亲了。”二十五年前,他睁开眼,那个唇色苍白又笑容慈祥的和尚这样对他说,看着他的脸上洋溢着欣喜。

    “你可愿抛弃凡尘俗念,入禅净宗做一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三岁时,那个和尚严肃又认真地问他,彼时他已经知晓他活着的代价——以眼前的人半数修为与寿命。

    “好。”他的脸上无喜亦无悲,仿佛一瞬间便真的是一个出家人了。

    和尚一如初见时慈爱温和,对他道:“那今后你便名为业净吧。”

    三业已毕,孽缘已净,自此身不履邪径,口不言妄语,不贪不嗔亦不痴。

    可他是半人半鬼的怪物啊,怎么可能真的变成这样圣洁的人呢,这和尚真是老糊涂了。

    “怪物!!怪物!!”十二岁时,他唯一的“朋友”这样大喊,原来那时候被打得这么疼么,可他这么多年,似乎都感受不到这样的疼痛了。

    掌门师尊修为难以突破,宗门中的长老竟然多次商议更换掌门,幸好被他听到了。

    还有谁能担此重任?胖师叔昆悟么?油嘴滑舌,圆滑世故,半点心思都不在修炼正途上,每日只想着逍遥快活的人,怎么能取代师尊?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又在佛前静坐了整整三日,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世道如此偏倚。师尊救了他,他也该回报一二吧,即便他是个于世难容的怪物。

    原来当“大师兄”做那些复杂琐碎又麻烦至极的事情的时候,他也曾感受到快乐。

    那个怀音真人来了,他的傻师尊又要靠燃烧自己去拯救他人,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蠢笨如斯的人。

    分明是素昧平生,交情如水,值得他这样以死相护么?

    “净儿,你……”那日,师尊知道了他的秘密,他的手上已然有了无数灵兽和一条人命。

    老和尚持着法杖的手有些颤抖,迟迟没有落下那致命的一招,业净到现在还记得师尊脸上错愕复杂又愧疚的表情。

    真是好笑,他愧疚什么。

    “自此以后,你便不再是禅净宗的人,你走吧。”老和尚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把他气疯了,他为禅净宗忙前忙后了这么久,竟然就这样被打发了。

    这老头还想救活怀音真人以后去司法门领罚,说是自己教诲有过,私放孽徒。

    司法门……那可是会送掉半条命的地方,等救完人,这老头还能不能活着走出来?!

    他第一次对师尊动粗,连师尊也没想到,他的修为已经能到元婴后期了吧。

    这两年来,他频繁出入禁地,可师尊就是不愿意妥协,要救人,不认他,固执执拗到让他痛恨。

    于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禁地里多了一个个“人干”,他也真的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那些蠢笨的人类应该还不知道,禅净宗这两年不断有弟子失踪是他做的吧?

    毕竟他可是师弟师妹们心中风清月朗、尽心尽责的“大师兄”。

    如今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净儿,为师救你,从不后悔。”这句他曾经得到的回答,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余晚艰难地爬起来,似乎听到不远处躺着的业净努力地嗫嚅着,想要说什么。

    她凑近了一些,这才听清楚那极其微小的两个字——“师尊”。

    脱口而出,却又在下一瞬消散在天地之间,仿佛从未被人听闻。

    那双印着洁白的明月,闪烁着点点星光的眼眸,终于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余晚望着他,心中似有千头万绪,最终化为了一声悠悠的叹息。

    在这里消散的生灵,又岂止他一个?如今这些仍然被吊着的弟子的亡灵,也可以安息了。

    天空有些泛白,竟然已经快要寅时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有什么人在急切地跑来——余晚的神识恢复了。

    “大师姐!”“大师姐!”一声一声亲切熟悉的叫声,传入她的耳朵。

    而随同他们而来的还有大量的新鲜空气,以及堪称浓郁的灵气,余晚的经脉如同口渴已久一般疯狂地吸纳着天地之间的灵气,直到令干涸的丹田滋润充盈才罢休。

    余晚被那争先恐后涌入身体的澎湃灵力冲击地一瞬眩晕,身子有些稳不住。

    下一秒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至极的怀抱,抱着她的人此刻还有些微微发抖。

    她的鼻尖萦绕上一股凛冽的清香,像松木,却比松木更加香甜澄澈。

    她抬头望去,便看见一双充满了关切和着急的眼睛,是小师弟云知歧。

    “可有哪里不舒服?”他声音磁性低醇,缓慢而温柔。

    余晚摇了摇头,云知歧见她脸色恢复了正常,便慢慢松开了她。

    她的衣袍上似乎沾染了他的气息,依稀还能感受到几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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