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巫祝入场之前，花红原本还想着过会儿一定要提醒赫利俄斯一声，让他集中注意力看巫祝的动作，毕竟他来这的重要目的不就是观摩嘛。可当鼓声响起之后，她完全与这肃穆的氛围融为一体，忘了时间，忘了自己原先的目的。

    鼓声急促，天井内，巫祝和童子们的舞步翩翩，持续吟唱着古老而简朴的歌谣。

    像在广场前方那样，巫女领着童子们自左往右，绕着陶罐和木桶们舞蹈，接连循环九次之后，巫祝独自离了队列，踩着鼓点跳跃到提前准备好的炭盆前，童子们则散落在陶罐和木桶周围，神态虔诚地站定。

    “哦咿——”

    巫祝仰头，对天长啸一声，鼓声歌声戛然而止。

    静极了。

    巫祝直直地在炭盆前跪下，双膝着地，身躯立得笔直。她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嘴快速地张合，念着巫祝一族世代沿袭的祷词。

    念毕，她跪着往后移动几尺，随后双手笔直地向天空伸展到最高，停一瞬，再向前拜，整个人几乎都贴在地面上，卑微又虔诚，对雨师、对大地绝对臣服。

    她伏拜，起，再伏拜，再起，再再伏拜，再再起。

    反复三遍，巫祝才庄重地站起身，从衣襟处拿出一叠折成三角形的黄底红符，再一张一张地将之放到烧得正旺的炭盆之中。

    随着符纸的加入，炭盆里的火烧得越来越旺，火焰窜起。最后一张符纸在火中被迅速点燃，火焰瞬间暴涨，有那么一刻，最外层橘色的焰火竟窜得比直立着的巫祝还高。

    寻常情况下，如此一个小小炭盆里的火，是绝对无法炽烈到如此程度的。

    广场外等候的人群都看呆了，花红也不例外。或许这回真的能求雨成功，所有人心里燃起了一丝丝希望。

    巫祝从衣襟处又拿出了一段长长的翠绿柳条，凌空挥舞一番，似是在勾勒什么符咒。

    炭盆里的火焰依旧旺盛，巫祝挥舞完柳条后，径直将那鲜活的柳条探入赤红的火焰之中，速度极快地横着在火焰里过了一遍。

    那柳条定会被烧得焦黑，即使枝干没烧着，至少那嫩叶应当会被烧得卷曲干枯——这是正常情况下绝大多数人的一般观点。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那柳条经过火焰的灼烧，非但半点儿不失其翠绿鲜活，而且似乎被那火焰镀上了一层光华。方才只是绿，现在是绿得发亮了。

    巫祝挥着柳条在空中画了两个连着一起的圆形。

    “哦咿——”她再次长啸。

    她的啸声刚止，鼓声马上接替而上，击打出振奋人心的节奏。

    童男童女们踩着节拍，绕着天井四周，重新开始了刚才的舞蹈和吟唱；巫祝从天井前离开，手里挥着柳条，踏着鼓点，往天井外的广场而去。

    她走到祠堂大门正前方，面对着一百多个村民，拿着柳条的手高高扬起，柳枝顶端黄绿色的嫩叶竟在毒辣的阳光下泛着隐隐水光。

    按最初的安排，此刻，应当由巫祝带领参加雩祀的所有人念求雨祷词。

    她大喊一句，“小人求雨，万民得济——”

    震耳欲聋的鼓声此刻依旧未停，而巫祝的呐喊竟有如神助，直接穿透了这震震鼓声，在宽阔的广场上格外地清晰。

    广场上的人跟着喊，“小人求雨，万民得济。”

    这呼喊整齐雄浑，与鼓声交杂，竟格外相衬。

    巫祝继续，“神灵慈悲，赐雨湿地——”

    众人效仿之，“神灵慈悲，赐雨湿地。”

    巫祝祈愿，“生灵获救，雨住水干——”

    众人跟随，“生灵获救，雨住水干。”

    巫祝高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众人高呼，“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哦咿——”

    “哦咿——”

    鼓声止。

    颂词念过一遍，巫祝舞动柳枝，同刚才一样，在空中画了两个连在一起的圆，画完最后一笔，她马上收势，拿着柳枝往祠堂内，天井那边走去。

    忽的，花红感受到了一道凉风。这风虽然微弱，但在炽热的没有半点儿遮挡的广场上出现，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她睁大了眼，抬头望天。

    祠堂正上方，原本没有一点儿云朵的蓝天之上，这会竟凭空飘来了几片薄薄的白云，挡住了些许灼灼烈日。

    巫祝的术数，好像真的有用诶……

    花红下意识扯一下身边赫利俄斯的衣袖，用手指了指天，示意他往上望。

    他闻言抬头望天，立刻就看见了那几朵突兀的云，愣了一瞬。然后，他马上垂眸，与花红对视，两人眼中都是不敢置信与惊喜。

    广场之上，注意到这风和这云的人自然不止他们两个。他们脸上满是激动与狂喜，一直安静着的人群隐隐起了些躁动和喧哗。

    “安静——”

    “安静——”

    “雩祀还没完成，大家不要说话，免得惊扰了雨师大人。”

    族长注意到了这波动静，马上走到众人面前高声安抚警告，生怕雩祀出任何差错。

    “惊扰雨师”对现在的村民来说可是个重罪，族长的话一出，那阵嘈杂不出几息就马上平息了下来，众人再次恢复缄默。

    见秩序稳定下来，族长带着喜意继续发话，主持后面的流程。

    “以户为单位排队，从我面前的位置开始，一户人站一排，男的站左边，女的站右边！”

    “不要吵，不要争抢，免得惹雨师大人生气。只要心诚，前后是都一样的！”

    “一会进去之后，会有人给你们每户人家发三柱香，记得都拿好了，别弄丢，也别弄歪！”

    按照族长说的，广场上的人群开始安静地列队，为进入祠堂之内做准备。

    花红和赫利俄斯没有争先，而是挑了个中间靠前一点的位置，方便观察他们前面的人是怎么做的。

    从排好队到最终进入祠堂之中还有要等待的时间，所有人都在原地站着。花红不知为何，突然起了一阵没由来的焦躁，可现在又不能说话，她只能双手紧紧交握，借此缓解这异样的情绪。

    赫利俄斯垂眸侧视，瞥见她把自己的手捏得发红。

    他直接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背，将她紧张的拳头包裹在自己宽厚的掌心之中。

    花红讶异地抬眼看他。

    “放松。”他努力做嘴形。

    她看懂了，眼睫微动，收回了视线，却没有抽出被他握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