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之中的万幸，宿傩和西索对峙迅速演变成了交手现场。起初宿傩占尽上风，后者不得不利用那诡异的粉色黏着能力四处躲避。不过几分钟后，神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接着毫不犹豫地加入战斗，配合他口中的‘西索哥’攻击宿傩。

    两人的力量虽然不及诅咒之王，可一同进攻的时候仿若有心灵感应，默契地弥补对方的破绽，倒是一时间僵持住。

    七海建人瞅准时机，趁着他们没工夫分心的时候带着两名学生逃离。

    他背着昏迷的钉崎野蔷薇，穿过遍地尸体的街道，北川叶紧紧跟随在他后面，警惕地环顾四周。

    “七海先生，悠仁还在那里。”北川叶气喘吁吁地道，尽力追上他的脚步，面色苍白。

    金发咒术师调整了一下背上重伤的钉崎，眉间的褶皱深刻而疲惫，声音带着长时间未见水的干涩：“刚才的情况......我们没办法停留。”

    北川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知道刚才别无选择，可内心对于自身弱小的不甘让她攥紧双拳，深刻的无力感将她淹没。

    为什么只能眼睁睁旁观，为什么无法做出贡献，为什么总是友人们在保护她，为什么......

    “北川。”七海建人的声音把少女拽回现实，她舔了舔唇，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将下唇咬出了血。

    咒术师犹豫一下，然后叹息一声，单手固定住背上的钉崎，腾出一只手触碰她的脸颊，指腹蹭过她的下眼睑，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和尘土。

    他知道以两人的身份来说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因此动作僵硬，但目光却疲惫又温柔。北川叶怔忡地看着他，下意识将手轻轻覆在男人宽大的手背上，一双黑眼睛干净如水洗。

    倏然间，七海建人被拖回了一切还没开始的几个月之前的午后，那时少女站在阳光下，满怀感激地递给他一袋曲奇饼干。现在回想起来，北川叶是什么时候将源源不断的关心从‘惊喜’变成了‘习惯’？连同她的存在一起，成为了他的日常。

    她脸颊的泪痕冰凉，却不知如何一路烧到七海建人内心深处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手，偏过头去躲避北川叶的目光，安慰的话语卡在喉咙，最后只是干巴巴地道：“别哭。”

    他的肩颈处的肌肉绷紧，无声咒骂自己不合时宜的纷杂情绪。

    然而不等北川叶有回应，一阵兵戈相交的声响急速逼近。七海建人迅速警惕起来，将背上的钉崎交给北川叶，接着抽出武器上前一步挡住两人。

    不远处的一堵墙被猛地撞碎，硬生生穿透水泥和石砖的人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在半空中调转身形，落地时已经重新做好挥刀的准备。

    看清那人的样貌后，北川叶惊呼道：“乙骨前辈？”

    乙骨忧太草草冲她的方向扫视一眼，随即将注意力转回战斗中，双手持刀前切，瞬间爆发的气浪裹挟着锋芒绽放开。

    他的三个敌人跃过倒塌的墙体，灵巧地避过可怖的斩击，利用非人的弹跳能力形成围攻之势，与乙骨再次缠斗在一起。他们的动作快到让北川叶连残影都看不清，只知道时不时有一方会受创溅出血液，但都在各自恐怖的自愈能力下即刻愈合。

    也是在他们受伤喘息的间隙，身体素质和普通人没差别的北川叶才真正看清攻击乙骨忧太的，是三只拥有与人类相近的样貌的鬼怪。

    少年模样的鬼额头生了两根黑色长角，女性鬼怪的嘴角开裂到耳根，隐约能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畸形利齿，最后一只的背上长着腐烂的蝙蝠翅膀，其中的骨刺穿透筋膜皮瓣暴露在空气中。

    而他们的共同点是瞳孔里的刻字，分别是上弦贰，上弦肆，和下壹。

    通过五条悟了解过情报的北川叶倒吸一口凉气，七海的呼吸也微微一滞。

    十二鬼月，能力匹敌准特级甚至特级咒术师，并保留全部神智的强大怪物。

    七海迅速判断面前的状况，当机立断地决定带着两个女孩子撤退。可就当他准备付诸于行动时，视线却扫到了什么，身体猛地僵住。

    “这算不算是意外之喜？”穿着袈裟的男性走近，细长的眼睛惬意地眯起。

    七海建人握刀的手臂微微颤抖，呼唤脱口而出：“夏油前辈？！”

    顶着夏油杰身体的男人苦恼地歪头，道：“总是被认错也很麻烦呢。”

    同时，另一边战斗中的乙骨忧太也抽空大喊道：“小心，他不是夏油杰！”

    听到他的告诫声，‘夏油杰’竟然赞同地点点头，抬手拽住藏在发丝中的线头一扯，然后扒住额间的缝合线。

    在七海建人难掩波澜的注视下，他掀开自己的颅顶，露出里面生着两排牙齿的大脑，道：

    “很抱歉让你失望，在下羂索，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借宿者而已。”

    七海建人还在震惊中未缓过神，便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阴冷粘稠的气息。多年经验让他条件反射地转身，优先面对直觉所判定的更高威胁。

    来者穿着和服，眼珠子幽幽发着红光，肤色是堪比死人的蜡白。他根本不施舍七海半分注意，也不去关注晾着大脑的羂索，眼神从第一刻就牢牢黏在北川叶身上。

    “鬼王大人。”

    男人没有理会羂索的声音，抬步朝少女走去，互相纠缠的黑红色影子从他的脚下钻出来，双眼化作浓稠鲜血形成的漩涡，表情分辨不出到底是仇恨还是几乎落泪的动情，扭曲艳丽的五官，让神态狰狞起来。

    七海建人调动咒力，在钉崎和北川叶都需要他的保护的情况下，哪怕知道自己不敌，也只能上前攻击来阻断他的接近。

    他的举动终于引起鬼王的注目。对方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他，却没有半点停顿地继续向前，轻蔑又傲慢地忽略即将落下在身上的攻击。

    七海隐约感到不对劲，但鬼王又的确没有反击的迹象，所以挥刀的动作不变，但就在咒具马上就要击中鬼王时，他的余光看见了北川叶徒然变化的表情，大惊失色地睁大双眼。

    ‘哧’。

    伴随一声湿润的撕裂声，七海建人的动作停在半空，鬼王则畅通无阻地越过他，来到北川叶面前。

    少女却像是没看见近在咫尺，原本让她感到极度恐惧的男人，呆愣在原地。

    一根黑红的触手冲破七海建人身后的地面，从咒术师看不见的角度偷袭，瞬息间从他的后背贯穿心脏和胸腔。

    金发男人闷哼一声，胸口的白色布料被血液和碎肉浸透，在触手缩回去后，左胸处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洞口，心脏被一瞬间搅碎。

    刹那的寂静后，北川叶凄厉的尖叫声撕破空气。

    “七海！！！”

    鬼王收回从咒术师身后偷袭的刺鞭，疑惑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想要再上前一步，却受到了阻碍。

    他眨了下眼，向下看去。

    倒在地上的七海建人伸手抓住他的脚踝，像是在用最后一口气阻止他接近北川叶。他口中呕出血沫和内脏碎块，手指却死死拽着鬼王，仿佛在用生命制造一点时间，以换取北川叶逃脱这个渺茫的希望。

    鬼舞辻眼底升起不耐烦的情绪，干脆地用刺鞭切断七海的整条手臂，可谁知道哪怕从身躯分离，他的手还是不松动，牢牢扣在脚踝上。

    鬼王皱起眉，正准备用鬼气直接将其震碎，却因为北川叶的举动讶异地停顿。

    她完全无视了面前的鬼王，忘记之前的恐惧，粗鲁地推开挡在身边的鬼王。鬼舞辻似乎没有伤害她的意愿，顺从她的力量后退一步，不解地看她往前几步，跌坐在七海建人身边。

    北川叶的手剧烈颤抖，试图堵住咒术师胸口的血洞，或者是想要把那些血液用手捧起来，重新塞回他体内。

    “七，七海先生......好多血......对，先止血......要先止血......别担心，马上就会没事的......”

    她语无伦次地道，带着在崩溃边缘的哭腔，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没关系’，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正在死去的男人。她将双手按在伤口上，被涌出的血液浸泡，抖得厉害。

    只不过绞碎心脏和大半个胸腔的伤势怎么可能有所好转，眼见七海建人的呼吸越来越浅，她的面色煞白，声线也变成神经质的尖细：“反转术式......没错......乙骨前辈，乙骨前辈！乙骨忧太！”

    她的喊声更接近尖叫，尖利得仿若快要撕裂声带，迫切地呼唤着乙骨的名字，仿佛她才是个抓住救命稻草的濒死者。

    但是在场唯一有望救治七海建人的特级咒术师被三只鬼月绊住，而且在他试图脱离包围赶来时，原本在羂索身边候命的一只特级咒灵也加入了围剿圈。

    “你不想他死？”这时，默默旁观的鬼王开口问道，眼中带着些许迷惑。

    北川叶根本不理会他。她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击得几乎喘不上气，还在徒劳地试着唤醒脸色迅速衰败的七海建人。

    见状，鬼舞辻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到她身边，将手伸到七海的胸膛上空。接着，他用黑色的指甲划破掌心，血液顺着伤口滑落，他克制自己的愈合本能，让无数鬼怪求而不得的鬼王血不断涌出，流进咒术师已经粉碎的胸腔中。

    变化几乎在瞬间发生。

    碎裂的心脏重组，血肉重新覆盖白骨，断裂的组织衔接，脏器和皮肉再生，几秒后七海建人的躯体就变得完好如初。

    北川叶看着这一切，大脑还未能理解画面，劫后余生的欣喜却已经占据心神。

    然而接下来，她的神情从喜悦化作成惊惧，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只见在胸腔的伤势修复后，七海建人的皮肤迅速褪色成与鬼王类似的蜡白，脸颊裂开两排利齿，体内好像有活物蠕动，最后从他的肩胛骨冲出，形成两条布满眼球的肉瘤状长鞭。

    这个过程极快，就在北川叶愣神的功夫，穿透心脏即将死去的人已经完成转变。面目全非的‘七海建人’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下一秒睁开眼，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与少女茫然的视线相接。

    “你看，他没死，而且有鬼血控制会很听话。”鬼舞辻说道，语气隐隐得意。

    在鬼王邀功的同时，‘七海建人’张开满口森白利齿的嘴巴，朝跌坐在地上的少女发出咆哮，生理本能让涎水从口中滴落。

    北川叶注视着眼前全然陌生的怪物，身体的力量被骤然抽干，原本搭在膝前的手失去支撑，啪嗒垂落在身侧的地上，在咒术师的血泊中溅起一朵绝望的血花，如同在泥泞中挣扎绽放的畸形之花，在瞬息后落回尘土中凋零。

    一秒，两秒。

    巷子中响起女性的绝望的哭叫，白鹤啼血一般悲苦，久久不曾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