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歌

    沉闷的钟声响起,让部分未完全凝实的楼宇虚影荡出波纹,土地在嗡鸣中震颤,如同正在强权下瑟瑟发抖。

    空气中隐约闪现浅金色的咒文,在夜色中流淌,仿佛墨水里流动的金箔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它们的金色时而耀眼时而黯淡,宛如配合着某种远古生物的呼吸,有生命般地漂浮着。

    震耳欲聋的钟声第五次轰鸣。冥冥之中,城市里尚且存活的所有生灵都感到一种无法克制的畏惧,下意识望向空中宫殿紧闭的铜门,摒息等待着什么。

    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废墟上,吉尔伽美什暂时停下攻击,神情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就连宝具都随着主人的心情按而捺不住地颤动。白袍文官驻足眺望,来自异域的刑差唇角笑意加深,红发兄弟与四臂鬼神同时停手,讯鸟毫不犹豫地从塔尖跃下,奔向灵魂歌颂的栖息地。

    城市中的恶鬼同样感应到逐步增强的威压,莫名的畏怯感侵袭大脑,在没有鬼王授意的情况下,纷纷佝偻着身躯缩回地底,仿若这样就能避开灾祸。

    同样的,正和乙骨忧太缠斗的三只鬼月也受到这种无名恐惧的影响,竟然无视了鬼王下达的命令开始逃离,哪怕因此被咒术师趁机砍下身体的一部分,也选择慌不择路地钻进能给予更多安全感的地下。

    乙骨忧太没有去追赶。他稍稍喘息后,一甩长刀上的血迹,转向北川叶所在的方向。他忌惮少女身旁的鬼王,不敢贸然靠近,只能谨慎地持刀试探着前行,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北川,你能自己站起来吗?”他问道,视线一刻不离鬼舞辻。

    北川叶没有应答,仍然怔忡地坐在七海建人的血泊中,垂头注视着满是鲜血的双手,指尖神经质地抽搐。

    乙骨的话语反而引起了鬼王的注意。他猛地看过去,猩红的眼珠子锁定前者,目光是属于天生猎食者的残忍,摈弃所有能够将其粉饰为人的特质,充斥着暴虐的冷光,仿若失去了玩弄猎物的耐性,即将清理所有碍事的东西。

    鬼王身后完全被鬼血和直觉操控的七海建人同时看向乙骨,肩胛骨上的一串眼睛看起来恶心又诡异,阴冷之余,又因为天空中楼宇传来的威压而焦躁地咆哮。

    北川叶被他的嘶嚎声惊醒,短促地呼吸一下,灰暗的眼睛重新聚焦,出现一点意识恢复的神采。

    她试图起身,但脚踝大约在之前跌坐的时候受伤,试了两次才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直。完全被血浸湿的裙摆贴在腿上,红色的血珠顺着腿往下流,她有点恍惚地理了理裙摆,这动作却使手上沾染更多血腥。

    少女看了看手指上的黏腻液体,又抬头环绕周围,在视线触及鬼王身后的七海建人时,浑身打了个哆嗦。

    随后,她的视线迟缓地来到乙骨忧太身上,嘴巴张合两三下才发出声音,道:“乙骨......前辈?”

    乙骨忧太皱眉,知道她的状态不对劲,有经历过应激反应后的封闭特征。这让一切更加麻烦,因为他需要营救的人现在压根不会配合。

    不等他想好如何同时带着北川和昏迷的钉崎从此处脱身,便敏锐地感知出一道迅速逼近的气息,于是朝那个方向望去。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打断对峙的青年面带笑意,从一截断裂的水泥横梁上跳下,衣摆在身后展出凌厉的弧度。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的几人,最后目光落在北川叶的身上定格。

    待看清他的面貌,少女情不自禁地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道:

    “哥哥?”

    青年微微颔首,眉眼染上温柔,轻声道:“许久不见,夫人可还别来无恙?”

    他的语气轻柔,神情也毫无攻击力。可听到他口中的称呼后,北川叶后退一步,喉咙似乎被一只大手攥住,原本被灾祸折磨得麻木的心脏再次感受到疼痛。

    “你叫我什么?”她问道,不可置信地看着昔日的兄长。

    为什么?为什么曾经无比依赖的家人会在无数个日夜的分别后,仅凭一声简单恭敬的‘夫人’便否决了过往。

    就算她早已知晓他的家臣身份,并大概理解他在任务中所扮演的角色,可当真相真正摆在面前时,感性却让她拒绝相信对方能那么轻易将家人的记忆与自己割裂。

    他展露出的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与敬意变作刺入胸腔的利刃,不久前才亲眼目睹七海建人‘死去’的北川叶呼吸急促起来,痛感从心口蔓延到□□。

    对面,‘猎人’库洛洛的表情不变,温声解释道:“请原谅我之前的失礼,贸然使用兄长这样的身份。只是这并非出于不敬,而是我的职责所在,为了更方便地在您身边保驾护航。”

    他这话一出口,本就缠绕在四肢与五脏六腑的烈焰瞬间席卷北川叶的身体,将理智焚烧成渣。一直以来说自己没关系,表示‘正事要紧,不用在意我’,并声明并没有被夫人转世这件事影响的少女彻底失控,岌岌可危的大坝倏时间崩塌,酸楚和拼命压抑住的歇斯底里倾泻而出。

    她上前两步,长发沾着血迹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向来柔和的眼睛相衬之下竟看起来有些狰狞,类似玻璃被打碎后所映出的扭曲。

    “你的失礼?”她的声带被之前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损伤,如今抬高声音说话时,能听出后遗症的嘶哑,还有被逼到绝境后的崩溃。

    乙骨忧太被她所展露的负面情绪惊到,无法把眼前的人和平日里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少女联系起来。

    “你失踪的两百七十九个日夜,我每一秒都不能安心,哪怕在睡梦中都牵肠挂肚地担忧着,想着你是否身陷险境,恐惧你的不告而别的缘由。即便之后得知你的真正身份,我也坚信‘兄长’和‘猎人’也许有所不同。可你怎么能一副公事公办,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

    她的嗓音带上了哭腔,绝望又精疲力尽地控诉着:“我是不是很蠢啊?为什么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肯相信你在骗我?为什么等到你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里,用轻飘飘一句‘职责所在’打发我的时候,我才肯彻底死心!”

    尾端的几个音节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破音,破碎着停留在空中。北川叶大喘着气,死死盯着青年,眼尾是极度痛苦转为癫狂的红。

    库洛洛脸上的神态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有点像措手不及的慌张。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貌似想要上前拭去她睫羽上悬挂着的血珠和泪痕,或者拥抱她进怀里好好安抚。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第八次钟响声便贯穿整座城市。库洛洛快速眨眼,像是被钟声拉扯回坚不可摧的面具之后,那些不小心泄露的情感顷刻间消失,恢复成有任务在身,忠心耿耿的家臣猎人。

    “您之后会明白的,所有一切都是必要的准备,很抱歉。”

    他说道,下一秒突然缩短距离出现在北川叶身边。少女看不清他的行动轨迹,等回过神,已经被库洛洛单手抱在怀里。

    青年空出来的手中出现一本摊开的黑色书籍,书页中迅速蔓延出诡异的暗紫色雾气,将试图接近的乙骨忧太困住。

    深知紫雾并不能拖延特级咒术师太久,库洛洛将挣扎的北川叶搂紧,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准备离去。

    只不过,他的动作被徒然拦在身前的鬼王拦截。他看了眼鬼王身后不大安分的触手,轻叹了口气,道:“鬼舞辻,你确定要阻拦我?”

    库洛洛的碎发被风吹散,露出额头庄严的黑十字。他的瞳仁直径比常人大,而且是极少见的纯黑,在光线不好的情况下根本分不出瞳孔和瞳仁,宛如两个无底的小型黑洞,总会给人一种在被非人的木偶直视的瘆人感。

    “主君即将苏醒,你真的要在这种节骨眼碍事吗?”

    黑与红相撞,库洛洛的唇角拉平,没有半点面对一名在黑夜中实力在自己之上的对手的不安,反而有恃无恐地等对方让路。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僵持几秒,鬼王面上虽然尽是被小觑的怒火,指甲暴涨延长,但接下来令羂索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他往一旁迈了一步。

    这种等同于退让的举动让羂索感到不可思议。他早就见识过鬼王的随心所欲和不容忍被挑衅权威的残暴,此刻他为家主的苏醒挪步的行为,好像证明了某种令人吃惊的猜想。

    毕竟,鬼王可是反复重申过对抛弃自己的主君的恨意。

    库洛洛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像是从一开始就料到他会妥协一样。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抱着北川叶离开前给了鬼王一个夹杂了轻蔑和嘲弄的眼神。

    他似乎在讽刺说:瞧,即使在黑暗中痛苦了两千年,你还是不敢做出任何可能让祂不悦的事。

    不管用多少恶毒的话语掩饰,鬼王最想要的,终归是回到祂的麾下,再次获得执行其命令的殊荣。

    他厌恶赖以为生的黑夜,恐惧却向往着致死的阳光,讨厌自己苍白的皮肤和病毒一样的血液,却用这个特性制造无数同类,并维持自己的生命。

    鬼舞辻无惨生存在悖论之中,看似强大却无比怯懦。可对于家主大人,他从始至终只有敬畏和仰慕,这也是他一直欺骗着自己忽略的事实。

    “鬼王大人,您......”

    羂索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鬼舞辻暴怒甩出的尾鞭打断,堪堪用手臂抵挡,整个人被力道砸到墙体中。

    “闭嘴!”

    暴怒的鬼王额角暴起青筋,爆发出的鬼气瞬间将周身的建筑碾为粉末。

    与此同时,第九次钟声荡开声波。

    巨大的铜门发出闷响,接着被无形力量一点一点推开,威压节节攀升,到达可怖的地步。缓缓开启的门缝中透露出刺眼的白光,然后渲染到深夜的天空,太阳仿若被不可违逆的力量从地平线下拽出来,被迫升空。

    日与月在空中交错,黑夜与黎明共歌。它们悬挂在古式宫殿的上空,看上去像点缀楼宇的珠宝,等待着规则被改写,这一切都仿佛在向世界宣告——

    祂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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