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来就是奴隶。

    没见过母亲几面，她一早受不住主人家的折磨死了，尸首喂了野狗，父亲无能为力，日日哀愁地养了他几年，最终也被人打死了，临死前告诉他，他有个名字叫琉玉。

    琉玉在荒漠里让买主几经转手倒卖，身上的伤痕越添越多，脸上故意擦的泥灰多了一层又一层，买主见他一副病恹恹的瘦弱样子，别说做重活，风沙一吹怕就要倒了，谁还会想去探究这小奴隶的容貌呢？

    结果自然是一回比一回难脱手，五个月前刷马毛时饿得昏倒，不小心惊了马，先是差点死在马蹄下，后来主人把他好一顿鞭打卖给了奴隶贩子，他被拴在骆驼上一路拖着到了乌丹，只剩下一口气。

    海妲是个好姑娘。

    她被奴隶贩子哄骗，出了高价把他买回去，像他这样半死不活的奴隶哪里值得了五枚银币？

    但没想到，海妲把她带到了乌丹王宫，不仅没把他当成奴隶看待，还让他梳洗干净换上新衣裳。

    可是当他身上的痊愈之后，王宫中都知道舞乐司新来了一位碧瞳美人，婢女大着胆子打量他，宫中的侍卫在见到他时毫不掩饰眼中的欲.望，年轻的王子时不时来挑逗他，甚至想要撕掉他的衣裳，好在他们并不能得逞——

    琉玉有一个秘密，父亲死前千万叮嘱，不可与外人道。

    他不仅能于死路之中窥破天机，看穿别人未来的命运，还能蛊惑人心，在乱世中求生保命。

    直到昨夜他被送上王榻，心里忐忑紧张，乌丹王常年征战又是万人之上，万一心性坚定到不受他迷惑又该如何，宫中流言四起，王上暴虐，他会死吗？

    即使活得艰难，他也还不想死，这条命来之不易，母亲是因为生下他才日渐虚弱，父亲吃尽了苦头才养活他，又为了护他才敢拼死去偷主人家的食物，因此丢了命。

    他怎么能轻飘飘地死去？

    乌丹王那肥胖的身躯压上来的时候，他被锁住的手心全是冷汗，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外面已经是天翻地覆，梁人大举进攻，紧接着乌丹王被割了头，那魁梧的梁朝将军居高临下，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明显愣住，连手里的人头也松开了。

    这样的眼神琉玉见过太多，他看得懂这将军眼底的意思。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既不是大梁人，也不是乌丹人，城破与他无关，他只想能让眼前的将军怜悯他，不杀他，挨过一日算一日，往后再另谋活路。

    说实话，生死见惯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得心应手装出受惊的模样，他最晓得如何勾得人心疼——从幼年起察言观色，贵人的心思拿捏得准，越是尊贵的人越是龌龊。

    可再一次事发突然。

    他跟谢华瑛在满是鲜血的黄金宫殿中初相遇。

    那个时候琉玉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能看破人心，只觉得她跟别人不一样，身量颀长，金甲铁刀，看向他是仍旧面若冰霜，双唇紧抿。

    琉玉以为她会举刀杀了他，然而她只是斩断了困住他的锁链，还为他盖住暴露在外的身体，忽然之间他竟有些羞愧。

    谢华瑛是天上云，他则为地上浊泥，他怎么敢以这幅姿态蛊惑她呢？

    天亮之后，梁军班师回城，琉玉跟其余的俘虏一样跟在大军之后，为了避免麻烦，他又在脸上涂上厚厚的黑灰，不让人辨认出他原本的样子。

    沙漠结了冰，刺骨寒冷，他身上只穿着纱衣，甚至没有一双鞋子，每走一步，脚腕上的金玲便叮铃铃晃动，这微弱的铃声刚发出就被疾风吞噬。

    琉玉没在队伍中找到海妲和阿泽尔，俘虏太多了。

    梁人个个凶恶，一旦看见他东张西望，便骂着不堪入耳的话打了过来，被打了几回后，他也不敢再看，只能埋着头忍着疼往前走。

    身体被冻得没了知觉，睫毛上结了霜，脚底被沙石割破流的血也成了冰渣，又重新刺进伤口里，就在他耗尽最后的力气快要倒下的时候，金台城出现了。

    城墙延伸万里，城楼耸入青天，金台二字遒劲挥毫，不似寻常笔墨，守城百人精兵强将，哪是俗世凡夫，城中繁花如锦，百姓笑靥成花，红灯笼三步一挑，新桃符一户一挂，实为世外桃源，天上人间。

    一路上没好脸色的梁军顿时喜笑颜开，热情地回应着百姓的夹道欢迎。

    琉玉从没来过大梁，全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他们说梁人天生三头六臂，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妖怪，他们还说梁朝的地方比沙漠里还荒芜，只是靠着从西域抢掠来的珍宝才勉强过活，妄图逃过去的奴隶全都饿死了！

    事实并非如此。

    他所见到的梁人，外貌基本与西域各国无异，衣着也各自得体，并无半分忍饥挨饿的样子，他想，或许能在这里活下来。

    所有的奴隶跟着军队一起到了军营，等候发落。

    军中营帐有限，又突然多出了上千名奴隶劳工，根本没有地方安置，只好先临时腾出了几顶小帐子，把他们人挤人地赶了进去。

    晚上有士兵给他们送了饭食，一些冷硬窝头外加半桶稀粥，他们嘴里骂骂咧咧：“娘的！咱们兄弟的口粮还不够吃，这些天杀的乌丹鸟人还要来分”。

    但送来的食物显然并不能让每个人都果腹，琉玉浑身发热，嘴唇干裂，甚至连眼皮也抬不起来，又哪能抢得过旁人，只好缩在角落里饿着肚子硬撑。

    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奴隶算不上人，只是个会说话的工具，惹了主人厌烦，五六天没有饭吃也是经常发生的事，可他照样活下来了。

    这次也一定可以，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去听不去看别人吃东西的场景。

    但随着时间流逝，单薄的帐篷不敌风寒，夜深之后，无论他如何拢紧纱衣，蜷成一团也仍旧抵不住袭来的疲倦，他强迫自己不能睡去，用指甲扯开脚上的伤口，鲜血呲地涌出来，帐子里本就臭味血味混杂，谁也不会在意他。

    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听见周围低低的哭泣声逐渐连成一片，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他在脑子里胡乱地想东想西，海妲和阿泽尔在哪里呢？也被带到了这里，还是已经死在了王宫？她们有没有东西吃？阿泽尔那个小姑娘会不会被吓得大哭起来？

    还想到了昨夜所见的那个年轻将军，他听到其他人喊她谢将军，心中将这三个字反复念了几遍，琉玉清楚他们这些奴隶都会被分给贵人，如果他能跟着谢将军就好了。

    然而事与愿违，几个士兵再一次掀开帐子闯进来，西疆.独有的冷风像是裹着刀片拼命往里灌，奴隶们小声哭嚎往后退，脸上的恐惧藏也藏不住，生怕自己被抓走杀了头。

    “吵什么吵！再吵老子砍了你们！”士兵们喝了一声，顿时鸦雀无声，他们常年打仗，番邦隔三差五侵扰，搅得金台没有好日子过，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气，虽说战争跟眼前这些人无关，但谁叫他们是乌丹人？

    “都把头抬起来！”

    士兵们从人群中细细扫过去，看了好几回也找到韩将军要找的人，分明说那奴隶国色天香，十分扎眼，这已经是最后一顶帐子了，可全是相貌平平的寻常奴隶。

    “别是韩将军跟咱们开玩笑呢吧？”几个人小声犯嘀咕。

    这话说来倒也像，韩灼私下里经常跟军士混在一起，插科打诨没个正形。

    “不是吧，那韩将军身边的人也看见了，说真跟天仙似的”，另一个人知晓些内幕，不认同。

    但其实当时琉玉已经用衣裳遮住了脸，除了韩灼和谢华瑛没人见过他的样子。

    他们正凑在一起没主意，忽然有个人出声：“看那个，是不是？”他指着角落里的小小一团，“韩将军不是说那人穿着绫罗绸缎吗？”

    原本琉玉身上佩戴的值钱宝贝已经被人搜刮了去，只剩了一件破了洞的衣裳，以及足上的金玲实在取不下来。

    “还真有点像”，他们望去，尽管面如泥灰，但看那身形也知曼妙，走到他身边甚至闻到一股香气，仔细看他的眼睛，是一不留神就极易疏忽的深碧之色，便知是此人没错了。

    琉玉不知道这些人是为了找他而来，但还是尽量躲起来，可仍旧被人捉了去，他任由士兵推着他出了帐子，没问缘由，就算问了也不会有人告诉他，白费力气。

    营地里处处燃着篝火，大块的肉架在火堆上，打了胜仗的梁军围在一起取暖畅饮。

    酒肉飘香，琉玉舔了舔嘴唇，流着血的脚踩在石子上，疼痛让他差点没站稳。

    士兵用刀鞘打在他背上，催着他快走，不一会儿就到了韩灼帐前，外面并无人值守，压着琉玉的人喊了一声：“韩将军，人带来了”。

    里面立刻传来脚步声，随机韩灼掀开帐门，面露喜色，把琉玉拽了进来，让那些小兵自去喝酒寻乐。

    韩灼手上的力气大得吓人，琉玉被他箍着小臂吃痛。

    “这么好的美人，路上受苦了吧？”他随手拿了条巾子打湿，胡乱往琉玉脸上抹了一把，姝色展露，引得韩灼心猿意马。

    当下迫不及待把琉玉扔到木板床上，扯去那已经残破不堪的外衣，不顾小奴隶的挣扎反抗，强硬抓住他的手腕，一座山似的盖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