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一尘揉揉眼，定是一宿没睡，眼花了吧。

    不！

    它还在，那个后脑勺还突兀地夹在一排揉眼的自己当中。

    甚至于，它的脑袋似乎正在发生微妙地倾斜扭动。

    它是打算回头么？

    它马上就会看到自己了！

    纪一尘强行抑制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赶紧将手持铜镜反扣，缓缓放回原位。

    她甚至忘了擦干湿透的后背，随便抓起一件衣裳披上，便踏出了浴桶。

    也许降尘知道怎么回事，她得去找她商量。

    只是不等她拉开门栓，浴室地板却突然发生了轻微震动。

    纪一尘一个趔趄，不受控制地滑倒在地，就在她想要撑着地面坐起身时，手指却触碰到一块冰凉如玉的物件。

    那面手持铜镜，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从矮凳上滑跌在地，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手掌旁。

    可更诡异的是，她滑倒的地面原本空无一物，此时却多了好几个软枕，恰好垫在她头部和腰间，似乎怕她当真摔跌受伤。

    这东西莫非有灵？

    纪一尘拾起铜镜，却尽量避免与之接触，只用两只指尖捏住手柄。

    她吞了口唾沫，饶是她胆子够大，也不敢多看镜面一眼。

    推开门。无事。

    “小姐，你终于洗好啦，姑爷老早就在外边等着了。”

    苹婆和冬茄站在门口守护着主人，似乎并没有听到纪一尘摔倒的声音。

    苹婆指着不远处亭台里坐着的杜凡，朝霞打在他墨黑的小袖上，一丝光泽也无，仿佛所有颜色照射在这抹黑上，都会被吸食得干干净净。

    蚂蚁规则第一条：「不要相信你的丈夫，不要跟他同房。」

    纪一尘微蹙眉心，不自觉加力，捏紧了指尖的铜镜手柄。

    “告诉姑爷，我还有事找尸祖大人商量。”她没有走向杜凡所在的亭台，相反绕道向后，调转方向朝降尘的住所前行，很快消失不见。

    杜凡见状，不清楚怎么回事，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喘着粗气，冲苹婆和冬茄就是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愤怒输出：“你们俩是瞎了还是聋了！叫她过来找我，听不懂还是看不见我在哪？！”

    两人低头，沉默不语。

    又来了。

    杜凡最烦女人这种动不动就自觉委屈不说话的行为，真以为他会好言好语哄着她们嘛，再说了，不过两个没用的婢女，也敢跟他耍这套脾气！

    他走上前，一左一右甩出两个响亮的大耳瓜子。

    “说！她去哪儿了？”

    苹婆捂住脸，蹲在地上“哇”地哭了起来。

    另一边的冬茄却跟个没事儿死尸一样，她惯不喜欢说话，现在更加懒得回答，哪怕杜凡是这艘飞艇的男主人。

    “不说是吧？！”

    杜凡龇牙低吼，这会儿血气上涌，鼻孔仿佛能喷火。

    他本来对这艘建造复杂的飞艇就不甚熟悉，那贱女人一溜烟就没了影，眼下距离自己攻略她的截止期限只剩不到18个小时，再不搞定她自己就死定了。

    杜凡压抑着心中愤怒，他生前作为选角导演，一贯擅长察言观色辨人识货，否则也不会从一个凤凰男平步青云，还交上了红极一时的纪一尘当女友。

    现在站着的这个冬茄一看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蹲在地上的苹婆性子软，爱说话，易攻略，就她了。

    杜凡蹲下|身，勾起苹婆的下巴，竭尽可能地温柔道：“呵呵，还疼吗？我这也是心急了不是，我可都是担心你们主人的安危，为了她好啊，昨夜晚归，她还一宿不睡，也不知道现在又要去哪里折腾，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早点放宽心不是。”

    杜凡本就生了对含情眼，只要稍稍蹙眉就显得整个人怪深沉的。

    苹婆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突然觉得脸也不疼了，甚至还有点发烫，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小姐，她，她去找尸祖大人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杜凡翻脸比射击还快，他站起身一脚踹向苹婆小腹：“贱|人就是矫情，不早说！”

    说罢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后院的小径小道亭廊特别多，他打点了几个仆从才险些没迷路，最后绕行许久才终于在茶室觅得纪一尘和降尘两人。

    “娘子，原来你在这儿呀，可叫我好一顿找。”杜凡笑嘻嘻地说。

    两人谈话被打断，降尘略有不满，挑眉道：“姑爷何事如此着急忙慌？我和嫚儿还有要事没商量完。”

    “哟，我这不是担心自家娘子么。”

    杜凡笑里含沙，他才不管什么尸祖不尸祖呢，要真有外头说的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取代女帝，整体窝在这艘飞艇悠闲度日，一看就是个强势霸道还喜欢自夸的老女人。

    “担心？”降尘眼眸微眯，“嫚儿在我身旁，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不知道为什么，降尘最近总觉得这个姑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当初她万里挑一选的女婿，才相处了不到半月这就各种嫌弃了，连所谓倾城绝代的容貌，也不过脂粉平庸，难道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唉哟，丈母娘，看您说的，我就是觉得一尘一宿没睡，累了不是。”

    “我们商量完自会让她好好休息，怎么，你要听我们母女俩说私房话？”

    “哈哈，不，不，您，您们继续，继续哈。”杜凡哪里见过气势如此蛮狠的女人，简直五指山压顶，不由得双膝发软，连退了好几步。

    眼见纪一尘和降尘扭身不知道又要去哪里，杜凡那叫一个心急火燎。

    他阴沉地站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待这对伪母女走远后，才从怀中掏出一卷类似宣纸的薄片。

    那薄片微黄透亮，居然是一副脱水的人皮。

    杜凡展开卷纸人皮，朝上头吐了一大口带痰的唾沫，骂骂咧咧道：“她以前装模作样不肯给我，也不知道你给她施了什么迷魂药，才见了一面就搞在一起！我看你长得也不咋地，这里的女人都眼瞎，呸！”

    说完他又拿出一面迷你的三角形镜片，对着晨光比划角度，当阳光穿过镜面，反射到人皮卷纸上时，杜凡默念咒语。

    “光之所及，诡异降临，永恒消抹，万物闭塞。”

    人皮卷纸在阳光的蒸烤下变得更薄透了，空气中，光之所及，也似乎浸润了一层柔和诡异的色彩。

    杜凡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只要人皮卷纸彻底消失，这个世界将再也不会存在那人的一丝一痕。

    浴室中。

    降尘已经跟着纪一尘仔细检查了好几遍。

    蚂蚁没有，蟑螂倒是爬得满地都是，梳妆台上甚至布满了蟑螂卵鞘。

    两个人都觉得有些恶心，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给台面上的大圆镜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遮光布料。

    “等等，你看。”纪一尘叫住降尘。

    她偶然间俯下|身不经意地一瞥，居然发现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卵鞘用余光看，会呈现出三行字迹：

    「1、相信你的丈夫，他永远爱你。」

    「2、美人照镜天经地义。」

    「3、双镜对照呼邪唤诡。」

    两人对视一眼。

    “这三行提示跟蚂蚁写出来的三句话完全相反。”纪一尘若有所思，“只不过一个用的是黄糖，一个用的是卵鞘。”

    “你这个表情，该不会只是因为蟑螂卵比较恶心，所以可信度就存疑吧？”降尘偷笑。

    “我的娘啊，那你有什么头绪吗？”

    降尘摇摇头：“我还真没有头绪，实在太奇怪了。”

    她打开浴室里唯一的窗户，让阳光撒进来驱散湿气和蟑螂。

    阳光镀在两人身上，温柔惬意，屋内特制的马赛克瓷砖也仿佛变成了万花筒，五光十色却不亮眼刺目。

    降尘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氛围感染，整个人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温柔善良，说：“我记得你很小的时候就跟杜凡认识了，那个时候，杜凡是个孩子王，所有小姑娘都喜欢围着他转。

    “你呢，性格孤僻，不喜社交，还一度被其他小朋友孤立，可是杜凡偏偏喜欢拉着你的手，带着你参与大家的活动。

    “那孩子，从小就善良，他不在乎你个子小皮肤黑，不在乎你喜欢给死去的小动物做解剖研究死因，不在乎你脾气怪，我猜啊，他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降尘的话让纪一尘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忆，那些画面如此真实可靠。

    她至今还记得被其他小朋友孤立的感受，还记得杜凡小小年纪就是一副霸总模样，替她赶走那些妄图欺负自己的坏蛋。

    是杜凡，给她灰暗的童年染上了难得的色彩。

    “对，是有这么一回事，”纪一尘肯定地说，“我真搞不懂像自己这样一无是处的女人，怎么会被人设完美的杜凡爱上，他现在对我更是宠爱有加，我实在太幸福了。”

    她眼中折射出马赛克瓷砖特有的诡异花纹。

    “我既然已经跟杜凡结为夫妻，那势必要成为一个贤妻良母，我要站在他身后，用心服侍他生活的方方面面，照顾他的起居，我要辅佐这样的好男人成就一番伟业。”

    “没错。”降尘用力点头，“不要抢了男人的风头和光彩，切记，女人可以强，但选择的男人必须更强。”

    两个人手挽手走出浴室，徒留下阴影处的蚁后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