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颜与朱赛儿依言在两边的木案前端坐下来。

    “关于你的身世，相信朱掌事应该都已经跟你说了。”

    柳翁罕放下手里的书，看向左手边的姜颜，神色冷淡，看得出来，他还是跟先前一样，不怎么喜欢她这个人。他道：“长青隐姓埋名多年，选择不告诉你真相，也从来没跟我透露过半句你便是他捡来的另一个孩子，想来也是怕出现如今这样的局面。”

    姜颜也料到他不会对自己太热情，不过他既然愿意见自己，必然也不会被心里的成见左右，便将心中困扰她多时的那个问题说了出来：“先生，李叔当年真的盗取了幻灵珠吗？”

    柳翁罕看着她，反问道：“你觉得他盗了吗？”

    姜颜当然不认为李长风会因为觊觎他人的地位就去偷盗他人的法器。

    这几日，姜颜脑袋里反复在琢磨的问题便是她为什么可以使用幻灵珠。幻灵珠认主是众所周知的既定事实，她能驱使，只能说明珠子的主人将珠子赠与了她，珠子先前被包裹在晶石内，见过晶石的也就只能顾西舟，姜源道以及李长风三人。

    先前朱赛儿说李长风捡到她俩后曾在黄渡住过一段时日，而她拿到晶石的地方也是在黄渡。顾西舟与姜源道的身份注定他们不会是幻灵珠的主人，况且按照夜猎法则，他俩也不能来别人的地界夜猎。但若是把这些事情都安在李长风身上那便说得通了。

    他离开月亮崖后，便等同于一个无家族依靠的散修，他在那里夜猎都不奇怪。而且一开始姜颜给他看那颗晶石时，他说的话跟他的表现耐人寻味，现在再回想确实值得深思。

    可柳氏的人不都说幻灵珠的主人是柳长铭吗？他怎会将幻灵珠给柳长青？给了便给了，为何又说别人是偷的？

    柳翁罕见她垂眸不语，猜到她也疑惑，微微叹气道：“幻灵珠本来就是长青的。”

    “什么？”姜颜猛然抬首，诧异地望向对面，见对面端坐的朱赛儿正用一种早就知道事实真相的神情对她微微点头，十分不解道：“那为何？”

    柳翁罕顿了片刻，道：“两百多年前，柳氏的第二代家主柳无言先后炼制出了两件法器，一件是至阳的幻灵珠，一件是至阴的冥之匙。阳为释放，释放生机之气，阴为吸纳，吸纳亡灵之怒。幻灵珠认主，但冥之匙却是谁都可以操纵的容器。”

    “两件？”姜颜从未听说过这东西，纳闷道：“那为何外界却只知幻灵珠，不知道冥之匙？”

    “冥之匙乃至阴至邪之物，正道的修真家族又怎敢将它对外公开？”柳翁罕道：“当时的柳无言带着这两件法器四处降妖除魔，替柳氏在仙门百家中挣得了最多的称赞，不仅壮大了柳氏一族，同时也让他成了修真界人人敬仰的仙首。可没过几年柳无言就中魔了，时而清醒，时而疯魔。”

    “我看古籍上记载的是他被妖兽袭击，重伤成疾，没几年便从仙首这个位置上退了下来。”姜颜听学时虽表现得有些吊儿郎当，但该看的东西私下还是看了不少。柳无言可是修真界的传奇人物，扛把子的辉煌人生她还暗自羡慕过呢，道：“先生可知柳无言因何中魔？”

    柳翁罕道：“幻灵珠是柳无言炼制的，珠身内蕴藏的灵力强弱与他的修为有关，幻灵珠便是他自身修为的顶点，这一点注定了他无法从幻灵珠内得到额外的力量。但冥之匙不同，它是个收纳亡灵之怒的容器，不是力量本身。柳无言可以将盛在这个容器中的所有怒气净化，控制利用。然而他也没料到，随着亡灵数量的不断增加，冥之钥内的怨气越积越厉，这些东西会变成他无法净化的凶煞之气。柳无言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从冥之匙中得到的力量是未经净化的凶煞之气，直到他察觉出他的灵识已经受到了凶煞之气的影响，身体被凶灵所操控在月亮崖内嗜血成性，滥杀无辜。柳无言知道一旦他入魔的消息走漏，那柳氏一族将不复存在。冥之匙若是落到他人手里也必定祸害无穷。他想要毁掉冥之匙，可请神容易送神难，更何况当时他为了压制体内的煞气，已经损耗了不少修为。为了保住柳氏的基业，他最后只得用他毕生的修为将冥之匙封印起来。”

    “这么厉害的法器，竟然封了？”姜颜心里都开始有些佩服柳无言了，不禁赞道：“这个柳无言行事倒是果断，面对自己历经数年呕心沥血炼制而成的法器没有半点含糊，说封就封，这事若换做其他人可未必能如此，毕竟炼制法器从来都不是一件能轻易成功的事情。可这事与我李叔有何关系？”

    柳翁罕扭头发现姜颜脸上竟然摆出了一副法器被封甚是可惜了的神情，心里不禁又想说她这个人果然心术不正，不顾大局。脸色沉沉，半晌才道：“柳无言封印冥之匙耗尽了他毕生的修为，那些侵入他体内的煞气没了力量压制，自然要作乱。书中记载说他死时的景象惨不忍睹，他的惨状时刻警醒着柳氏后来的家主们，让他们时时都记着冥之匙的诅咒，不敢触碰。然而这样的警示也是有时效性的，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恐惧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加之后来四大家族的崛起，壮大，让柳氏的家主们开始有了危机感，他们害怕自家的地位会被其他家族取代。于是开始想方设法的霸占别人的地盘来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暗地打压其他的家族成长。如此一来，柳氏的地界确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扩展，但同时也激起了不少家族的强烈不满，失了人心。眼看象征着柳氏至高权利的金字塔已经摇摇欲坠，柳长铭便打起了冥之匙的主意，他不想将手中的权杖让人，也不想与四大家族共掌修真界，更不屑去收复什么人心，他只想要用无人能敌的力量将外界的不满与威胁全踩在脚底下，碾碎！可是想要解除先人的封印又岂会那么容易，纵使是合柳氏一族中多位长老之力也无用。让柳长铭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刚找到破印之法，冥之匙便被他的堂弟柳长青盗走了。”

    “原来李叔真正盗取的是冥之匙。”姜颜心中疑云被吹散了大半，恍然大悟道：“柳长铭定是为了不让外界知道冥之匙的存在，这才对外宣称被盗走的是幻灵珠。”

    柳翁罕点头道：“不错。幻灵珠本就是柳长铭的父亲赠与长青的，他当初有意将家主之位传给长青，只是被长青拒绝了。为了不影响兄弟间的感情，长青一直没有将幻灵珠当成是自己的法器，甚至还多次提议要把幻灵珠还给柳长铭。但是都被柳长铭拒绝了，因为他想要的一直都不是幻灵珠而是冥之匙。长青看到柳长铭为了解除封印全然不顾大局，忘了自己的身份，多番劝说无果，这才盗走了冥之匙。我不想他俩兄弟相残，多次恳请柳长铭收回对长青的追杀令，可柳长铭野心勃勃，又怎会轻易放手。眼看他误入歧途越陷越深，我无力阻止，只能选择与他划清界限。”

    姜颜转头，竟在柳翁罕那张沉闷的脸上见到了几丝悲凉之意，道：“先生便是因为这些事才脱离了族籍？”

    柳翁罕目视前方，哑然一笑，唏嘘道：“真相这种东西，是沙也是风，沙可迷人眼，风会吹尽尘。你以为柳长铭扣押姜家夫妇，派人四处抓你，是为了找出幻灵珠的下落。实则不然，他只是为了逼迫长青。你与长青的关系暴露是个意外，柳长铭迟迟不将你的身份告知外界，是因为姜氏夫妇在牢中口径统一，死活不承认你就是长青捡来的小孩。可青长老在姜家的地位不低，她的话柳长铭也不会不信，如今柳长铭的人将水云阁翻了个地朝天也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长青不开口，他就只能在你身上找突破口，你孤身进月亮崖，想的是用你自己的命换姜家的人命，杀身成仁不难成。可你想过没有，长青藏匿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被发现，怎么偏偏就在你被申氏绑架之后就被抓了呢？”

    闻言，姜颜心弦猛地一紧，忽然感觉顶上头皮有些发麻起来，难道此事与她有关？

    柳翁罕闭上眼，缓缓沉了口气，道：“月登山围攻当夜，长青为了救你，就混在姜家的队伍里。”

    此言一出，姜颜头顶好似有一道惊雷乍响，震得她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响起一阵嗡嗡声。半晌，她才回过神，望向对面，哑声道：“是我害了他。”

    朱赛儿见她自责不已，摇头道：“不是你，是申家的人在打斗中识破了他的身份。”

    柳翁罕道：“长青可以抗住柳长铭的威逼，是因为他将自己的软肋藏了起来。柳长铭对冥之匙志在必得，你若落在了他的手里，那便相当于半个冥之匙落在了他的手里，如此一来，朱掌事又怎会安然无事？长青的性命亦是堪忧。”

    柳长青养孩子养出了感情，竟将冥之匙藏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姜颜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却也陷入了极大的矛盾与纠结之中，无力道：“可……”可姜氏夫妇对她不仅有养育之恩，还将她视为己出。她在水云阁待了那么些年，是真心把那里当成了她的家。如今家人有难，她又岂能置身事外，坐势不管。

    房里三人最终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姜颜埋首，沉在两难境地里苦苦挣扎，决择难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