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六

    “人已经抓到,没你的事了。”

    昏暗颠簸的马车内,与穆姝一模一样的女人手中持着一根玉尺状的通讯符,她微阖起双眸,仿佛在认真倾听通讯符中传来的声音。

    寂静夜色中只能听见车轮轱辘滚动的声音,帘外蝉鸣声声,马车驶过处有鸟类振翅而飞的微响。

    通讯符中悄然无声,女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勾起唇角嗤笑起来。

    “我一个人抓的,你要来分一杯羹?天底下哪来这么好的事儿?是,的确说了让你来解禁制,可这不是没用到你么?我哪知道她能蠢成这样,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自己从禁制中跑了出来,不过也挺好,省得我还得请你过来。”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女人如春日远山般的眉蹙起,声音也变得不耐:“行了,你有什么异议去老大那边提,在我这叭叭没用。”

    她一句话说完,手中通讯符往车垫上一摔,身子向后倾倒,直接靠在了车背上。

    风拂起土黄色的陈旧车帘,帘幕上刻着经年累月风雨侵蚀留下的破损印痕,女人探出一只手撩了帘子,整个人维持着靠坐的姿势,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窗外的景象。

    车外夜色深沉,天幕如一块厚帘布般沉沉压下来,幽深的黑暗覆盖了不久前的深蓝,澄澈的弯月已经隐于云层之后,几乎要与天穹融为一体的黑云缓缓挪动,如同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背怪虫乌压压爬过头顶。

    愈加狭窄的小道两旁皆是婆娑树影,树木高大但崎岖,枝丫纵横交错,扭曲怪异,翠绿欲滴的叶片在黑夜中散发出几近于黑的色泽,极为繁茂地压在枝头,以女人的眼力,可以极清晰地看见那些在树叶间钻进钻出的蠕虫,以及那些隐在暗处泛着光的竖瞳。

    在她的注视下,那些兽瞳缓缓眨了眨,渐渐隐去了。

    就快到了。

    她这样想着,放下帘布,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只手自额头寸寸抚过挺秀的鼻梁、平直的薄唇,以及秀气的下颌,最终滑落至明显属于女人的脖颈。

    然后突兀地笑了声。

    那润泽的,带着浅浅唇纹的红唇向两侧咧开,其间皓白的贝齿与红润的粉舌若隐若现,接着那弧度越咧越大,直至一路裂开到耳际,露出了鲜红的、湿润的牙床。

    超乎常理裂开的肌肤仍然娇嫩完好如新生稚童,破损处不见血液,只有干净的肌肤纹理。

    女人一只手向头上探去,直接抓住了整齐束起的青丝,食指与中指用力扣住发际线向下扯去——以嘴部为分界线,嘴部上方的脑袋被硬生生扯落,颤巍巍挂在脖颈上。

    现在她缺了半颗脑袋。

    如若自马车顶部向下望去,就能看到那黑洞般的脑袋内部,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一动一动——那是颗小小的头颅,白色的面孔,还有剃干净了的颅顶。

    那小人穿着姜黄色的僧袍,伸手搭在耳际边缘,然后一撑一跃,很是利落地跳到了绵软粗糙的旧车垫上。

    它跃出那脑袋的瞬间,那具与穆姝一模一样的身体似是被抽离了所有血肉与骨骼般,飞速地干瘪下去,直至彻底变成一张皮,穿着人的衣服,拥有人的肌肤纹理,长着人的五官,从嘴部裂开一道缝的皮。

    与此同时,那小人充了气般膨胀,短短一瞬息,他就拥有了成人的外形——高大强壮的身躯,瘦削的脸庞,携着凶煞之气的眉眼。

    男人坐在车垫上,整辆马车因为他的出现而显得狭窄不少,他伸出手,小心地将那张瘫在车垫上的人皮抚去褶皱,然后上下折叠,折成一张巴掌大的小垫子,藏进僧袍中。

    早知道那女人会自己踏出禁制,他就不必披上这张皮了。这一穿一脱的,还浪费了些灵力。

    他心下惋惜,于是扭头去看他的猎物。

    他漂亮的猎物,似乎已经醒过来了。

    那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被他放在车底板上,靠着车座闭眼沉睡着,长发披散遮住了她的面容,只能看见一双平稳闭合,没有一丝抖动的长睫。

    可惜这蠢得可爱的小美人不知道,像他们这类人,要判断一个人的状态,可不会单纯依靠表面的形态。

    男人探身过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几息后轻笑道:“醒了就起来。”

    车内静了一瞬。

    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畔,沈微霜颤了颤睫帘,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这个狭小昏暗的马车,木板斑驳破旧,车座只够容纳两个成人,是镇上最为常见的款式,车帘随着颠簸晃动,她窥见外头一隙晦暗天光。

    面前的男人光头僧袍,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眉眼凶戾如悍匪,与她之前见过的那位截然不同,右眼下有一道浅浅的短疤。瞳孔呈现接近深黑的褐色,看起来有些浑浊,沈微霜望着他,没说话。

    女人瞳眸里倒很是平静,没有惶恐和害怕,清凌凌如同冬日结了一层薄冰的湖泊。男人与她对视,指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点了点车垫,布料柔软的触感自指尖传来,他挑眉,脸上浮现出兴味的神色。

    “别害怕,我们对你没有恶意。”他轻声开口,声线喑哑难听,“自我介绍一下,万法卫,牧六。”

    万法卫?

    沈微霜抿唇,听名字像是一支军队,可她从未听说过本朝有这么一支部队。她心里疑惑,面上神情也不加掩饰地表现出来。

    那牧六瞥了她一眼,似是对她的困惑早有预料,却没有解释的打算,笑道:“什么时候醒的?”

    他拿着通讯符说话的时候她就醒了。但沈微霜没回他,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开口问道:“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她想直接问这人抓她的目的,但此人看起来显然没有说明的打算,索性换了个角度试探。许是昏迷了太久,她的口舌有些干涩,声线带了点绵绵的沙哑。

    牧六被她反问了一句,倒也不恼,慢悠悠道:“那蠢货不是告诉你了?离你家不远。”

    “……天山?”沈微霜问。

    镇子里的人们将小镇后头的群山统称为天山,在那纸灵说出它的来处离她家不远时,沈微霜就隐隐有这个猜想。

    可叶葫就是在天山遇险的,他又说自己不曾见过身着僧袍之人,当时沈微霜认为镇中还潜伏着一支势力,且就藏在天山中。

    如果这人要带她去的地方也是天山,那岂不是意味着两个势力皆盘踞在天山中?

    它们是互不知情,还是已经知道了彼此存在却相安无事?亦或是同盟或已然结仇?

    她心里迅速衡量着每一种可能,面上仍然平静无波,像只是提出了一个偶然想到的猜测。

    沈微霜的话音方刚落下,牧六的神色便有些惊异,他垂眸打量了她几眼,沈微霜仍坐在车底板上,只是比起昏迷时的蜷缩姿态,此刻她脊背挺得笔直,散到面上的凌乱长发已经被她拢到耳后,一张莹润美艳的脸便暴露在空气中。

    男人的瞳孔中映出那张昳丽面容上,刚结痂不久的深红疤痕。

    “怎么猜到的?”他用手支着下颌问。

    “车子太颠了,如此颠簸的路,只有进山时才会有。”

    沈微霜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借着之前的线索猜出来的,她搬出了另一个听上去十分可信的理由。

    牧六眯着眼,看上去没有怀疑,沈微霜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能抖成这样的路镇上少说也有三条,基本上都是因为修缮不完善,牧六能信这话,意味着他对天山镇其实没有很深的了解。

    所以他们来到天山镇的时间应该还不长。

    沈微霜想着,一边问道:“那个纸灵——”她用了牧六扮作穆姝时随口而出的称呼。

    “那个纸灵,它说的主人就是你?”

    “是啊。”牧六倒是毫不避讳,很是干脆地点头。

    沈微霜盯着他:“那个纸灵是个双生灵,我抓到它的时候它的身子本来一直停在原地,但是后来突然独自逃离。”

    那张脸说是自己的身子想要抛下它逃生,可是双生灵切断链接,只会更快地死去,这不符合常理。

    “所以那时候,它是感应到了附近有你的气息,去向你求助。”马车的速度说不上快,但沈微霜坐在底板上,整个人因为震动一颠一颠的,她蹙着眉扶住了车座,感觉全身骨头要被颠散架了。

    “你倒是比我以为的要聪明一些。”牧六笑了,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女人略显狼狈的模样。

    “那纸灵本也是我派去的,它若是能完成这个任务,就能到达它心心念念的聚灵了,可惜那道禁制挡了它的去路,纸做的脑子也实在不够聪明,身为邪灵居然会被一个凡人制住,如此简单的一个任务,最后居然到了要我亲自上阵的地步。”

    “它被擒住了,丢的可是我的脸面。”他叹息,“我麾下可不能有如此愚笨的家伙,所以——轰!”

    男人嘴巴张成椭圆型,夸张地叫了一声:“喜欢我送你的烟花吗?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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