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那把黄铜钥匙将眼前的房门打开。
沈微霜的卧房有股淡淡的香气，谢辞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总之与任何地方的都不同，极幽微的香拢着松软如刚蒸好的馒头般的空气，云朵般将人包裹起来。
他曾猜测那是熏香的味道，后来向沈微霜讨了两支点在自己房里，可惜就是很常见的檀香，于是不信邪地将沈微霜经年置在房中的熏香炉挪到自己屋里，他师娘彼时一脸疑惑且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张了张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不出意外地，那个熏香炉也是极普通的檀香，谢辞用了一段时间后又将其送回沈微霜的寝房，沈微霜对此没发表什么意见，几天后一只鎏金饕餮纹的三足铜香炉就出现在他屋内，他发现时那崭新的炉身上似乎还带着女人微热的体温。
于是这么些年过去，他依旧不知道沈微霜房中是什么味道。
熟悉的幽香好似冬日被埋在雪下的花枝，寻不到源头又幽幽萦绕。谢辞迈入房间，反手阖上门。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他的心在规则的频率中跳动了一下。
他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未曾来过他师娘的卧室了，沈微霜不让他进来，他虽不情愿，可也算守着规矩。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夜晚，他会在那棵巨大苍老的槐树下推开沈微霜的窗，为她换一支安神香。
然后安静地注视那床帏片刻，她睡梦中的呼吸声是最皎洁无暇的月，他想起幼时她哄他睡觉时，极少的几次会自己先昏睡过去，他会长时间凝视她的面孔，看到那长长的睫毛帘子在沉眠中也不安地颤动。
上次进来好像也是来放东西。只是他忘了距离上次已经是多久，他上次来又送了些什么？
谢辞蹙了蹙眉，自己应该记得的。他想，但思绪很快又转到了别处。
沈微霜会不会喜欢这次的礼物？
他有些忐忑，除了儿时的几次，后来他都没有如此不确定过。
只要是他送的她都会喜欢。他一向这么认为，他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也对她的——对她有信心。
可是这次不太一样。她会喜欢吗？
或者说，她会不会厌恶？
他思及她收下它的模样，唇角便不自觉露出一抹笑，转而又想到与之相反的画面，那抹笑意便立时沉下去，面色绷紧了。
连带着袖中抚摩着檀木盒的手都微微一顿，少年的脚步几乎是踌躇了。
他不想这样，谢辞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最是瞧不上迟疑不定，优柔寡断的人。
可他控制不了。
思绪纷乱地飘着，谢辞走到房中的妆奁前。
那里没什么杂物，沈微霜梳妆打扮的物什向来很少，干净的台面上放着几个红木盒子，其上的花纹已经磨损了不少，铜镜安静地矗立在一旁。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倘若她接受不了——倘若她讨厌这个，那他就求求她，求她收下它。他师娘总是对他的央求毫无办法。
若是她还是不肯，还是不肯——那也只能罢了。他总不能逼她接受。
应当不至于如此吧？谢辞想着，抽出袖中的檀木盒，那黑沉的色泽在昏暗的屋内流动着水一般的光，他将它放在妆奁上，然后强迫自己不再去在意这个，目光自梳妆台抽回，扫了一圈屋内。
他师娘的寝房跟以前的布局一样，谢辞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在屋内闲逛，只是比起他印象中的样子稍显凌乱，可沈微霜是个喜爱整洁的人。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谢辞没多想，他心里琢磨着要给沈微霜多灌些补物，一边最后望了眼妆奁的方向，打算就此离开。
沈微霜还在灶房里，虽说他离开前下了层简单的禁制，也不认为那些人会在这时候找上门来，可他说了快去快回的。
靴履踏在地面的声音清晰无比，少年转身往回走，手握上门把，向下一按。
咔嚓一声。
……
他用那把黄铜钥匙将眼前的房门打开。
极淡的幽香袭来，谢辞迈入房间，反手阖上门。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他的心在规则的频率中跳动了一下。
……他走到屋中，在妆奁前放下了檀木盒。
……
他用那把黄铜钥匙将眼前的房门打开。
极淡的幽香袭来，谢辞迈入房间，反手阖上门。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他的心在规则的频率中跳动了一下。
……他走到屋中，在妆奁前放下了檀木盒。
……
他用那把黄铜钥匙将眼前的房门打开。
极淡的幽香袭来，谢辞熟悉这样的气味，他仿佛不久前才闻到过。
但与此同时，房内更浓郁的，几乎要侵袭进入每一处感官的，是另一种与之截然相反的味道。
恰巧的是，谢辞同样也熟悉那味道。那是尸体腐烂后的尸臭味。
门扉缓缓打开，他看到屋内眼熟的陈设，他闭上眼睛，再睁开。
于是那双漂亮的，像是凛冽寒冬后枝头盛放的第一枝鲜妍的桃花，也像是转瞬间将花朵摧折的阴晦风雨，少年人那样摄人心魄的眼眸深处终于映出屋内真实的景象。
他最先看到的是他师娘梳妆台上被码得整整齐齐的两颗人头。
人头惨白的侧脸对着他，凌乱如枯草的发丝披散着，将面庞半遮住，他一眼扫过去，便只看到凸出的鼻梁，微微张大的嘴，以及从口中掉出来的肿胀的舌头。
往后得给师娘换间屋子了。
在这瘆人的诡异终于浮出水面的一瞬，谢辞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而后他看到坐在妆奁前的少女。
一身如秋日霜叶般的红衣，因着坐姿从而缥缈如云般垂在地上，衣袍上流动着若隐若现的光，深红的岩浆一般灼人心目。
她皎白的面庞在衣袍的衬托下，像是被温暖而不伤人的火焰簇拥着，显出极为生动的，谢辞从未在这个荒僻小镇上见过的，几乎将人刺伤的生命力。那双狡黠的眸子像林中偶尔探头的鹿，又像苍穹上盘旋着欲要捕捉猎物的鹰。
谢辞眯起眼。
少女好像是低声嘀咕了句什么，而后扬起一个笑。
“你好呀。”她冲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