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伪

    谁能做她这把刀?

    廖暮闭了闭眼,将那在空中闪着微光的手记收了回去,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她的计划。

    昨日她除了熟悉这具身体,也将这本她三个月之前看的小说剧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捋了一遍。

    如若她没记错的话,囚罪台总体分三个阶层,一层是她现下所处的无灵层,另两层分别为煎寿与孽海。此三层分别对应着三品以下、三品至六品、六品以上修士的关押处。

    而她要找的那个人,此刻就在煎寿层。

    程春山,本是一位四品中段的内门弟子,后吸纳了异种的力量转为异化者并残害同门,据说此人被罚罪堂逮捕时,手中还抓着一位被害弟子的心脏。

    廖暮能对此人知晓得如此清楚,还是因为他后来牵扯到了两位主角。

    说来奇怪,这程春山在内门里原也平平无奇,入了牢竟被他研究出一套可以逃脱囚罪台的阵法,他利用那阵法逃出去之后可给楚冀言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这也是主角二人感情升温的契机之一。

    不过他研究出阵法已经是书中廖暮出狱后的事了,现如今他刚被抓进来,还没有往后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

    她要借刀杀人,得先拉拢程春山,让他心甘情愿做她的刀。

    廖暮摸索着身后的石壁,将灵力分成细细的几缕探进去,在石壁中不断深入。

    她昨日查探过煎寿层的方位,因此眼下灵力熟门熟路地往昨日的方向探去,直至碰到一层薄膜般的屏障。

    这便是煎寿层的所在了。廖暮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作假寐状,她有些忐忑,不确定现在的程春山是个什么性情,若是如逃狱后那般偏激易怒,那事情可就不太好办了。

    但形势比人强,不好办也得办,廖暮宽慰自己几句,缓缓将灵力探出了那层屏障。

    煎寿层的总体布局与无灵层一般无二,也是一排排牢房,廖暮并未多看,一路驱使灵力向深处前进,最后停在左侧倒数第二间的牢房前。

    囚罪台以罪行的轻重分配牢房,越往深处的罪行越重,程春山当初残杀三位同门,理所当然地被分在了倒数第二间。

    廖暮透过灵力凝视着面前的男人,一身无光铁甲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他,如同顽石般寂寂不动,仿佛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这样看实在是也看不出什么,她心一定,灵力穿过栅栏门,轻飘飘贴在了那铁甲上。

    她一贴上去,便感应到铁甲动了动,漆黑的头部悄无声息地转向了自己。

    她知晓自己定要被发现的,程春山身为四品修士,若是被旁人的灵力贴脸了也不知道,她得考虑换个合作伙伴了。

    “你好啊,程春山。”廖暮传音道。

    贴着的铁甲轻微地一颤。

    “你可以说话,我在周围设了隔音障。”廖暮说,她的灵力无法穿透铁甲,实际上是传音到了这片空间中,若不设下隔音障,整个煎寿层都能听到她在说话。

    “......你是谁?”片刻后,程春山的声音自铁甲内传出。

    他的音色很沙哑,吐字缓慢,每个字节的吐露都仿佛花费了极大的气力。

    “一个来找你做交易的人。”廖暮的灵力游弋在铁甲上,像一条嘶嘶吐信的蛇。

    “交易?”

    “对,一个交易,我可以先展示我的诚意。”廖暮道,“程春山,安奉陇城人,发妻早亡,而今至亲之人独余一女,出任务时将女儿托给门中三位好友照顾——”

    刷!

    廖暮话未说完,灵力视野中一只铁掌以迅雷之势直直覆盖而下!

    她往后一避,灵力灵活地窜到一旁的地面上,紧贴着她布下的隔音障。

    “你别激动啊,我不说就是了,这隔音障可不隔人视线,动静太大引人注目可不好。”她笑道。

    “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程春山一字一顿,声音仿若蕴着寒冰。

    “你以为不是那便不是,我只是开诚布公,免得浪费你我时间,”廖暮道,“程春山,你成了异化者,又动用力量杀了那三人,还剩下多少时日?一周?两周?”

    “我还剩多少时日与你无关。”

    “别说气话,”廖暮盯着眼前的铁甲,“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你与我做交易,我可以承诺照顾你的女儿。”

    “你?一个身份都不敢透露的人?”程春山嗤笑。

    “我当然敢透露,廖暮,宗主之徒,廖家家主嫡女,就是我。”廖暮笑眯眯道,“问题是,我说了,你敢信吗?”

    “不信。我更相信你是那三家派来报复我的。”铁甲中的男人果断道,“更何况,你说你承诺照顾我的女儿,你拿什么来承诺?”

    “血诫誓,我可以与你缔结血诫誓。”廖暮道,“嘘,别插话,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有一个阵法可以将你神魂送出囚罪台,到那时,你与我分身会面,自然可以缔结血诫誓。”

    血诫誓,修士之间用于缔结重要约定的契约,需要其中一方割下一缕神魂,融入另一方的灵台之中,神魂会深潜于灵台之下形成血诫,若定下誓约之人违背此誓,会瞬间被爆发的血诫覆没灵台,不仅修为尽废,余生也会受尽血诫折磨。

    血诫狠毒,且修士大都不喜异物进入自身灵台,故而纵使血诫誓的约束力远超其它契约,也鲜少在如今的修真界被人使用。

    空旷幽寂的煎寿层内,沉默的铁甲隐于黑暗之中,诡异的气氛渐渐蔓延开来,廖暮几乎能感受到程春山意味不明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男人的语调下沉许多,如同绷紧的弦:“我现在有点相信你与那三个家族无关了,灵力能在囚罪台畅通无阻,又有这等阵法,交易做完我会不会被你杀人灭口?”

    “我向来奉行诚信交易。”廖暮道。

    囚罪台以阴斑玄铁打造,从来阻绝灵气,她的灵力能在其中穿梭自如,廖暮自然知道自己不正常,而且是大大的不正常,她自己不清楚这种异常的由来,但不妨碍她在外人面前装得高深莫测。

    “程春山,而今只有我可以帮你,除了我,你还能指望谁?乡里亲邻?同门好友?他们就算愿意帮你照顾女儿,又能否抵挡被你杀死那三人的家族的报复?”

    “这个交易,帮我也是在帮你,程春山,我时间不多,你的答复是什么?”

    “......你真的愿意缔结血戒誓?”默然几息后,程春山反问。

    “自然愿意。”廖暮给他喂定心丸。

    程春山低低地笑了几声,他的笑里有气体响亮的呼哧声,廖暮突然意识到这人咽喉处可能破了个洞。

    “好啊,我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杀人?”

    “聪明。”廖暮笑了。

    她的灵力又攀回程春山的铁甲上,边爬边道:“五长老,楚冀言,你应当认得他,我要你杀的,就是他的分身。”

    铁甲突然陷入沉默。

    “害怕了?”廖暮等了片刻不见回应,问他。

    “我信你是廖暮了。”程春山没怕,他在叹息,“人人都艳羡你与五长老的金玉良缘,我本也以为四天前你是被陷害,竟是我想错了。”

    廖暮不意外,她与楚冀言那档子破烂事早传遍了整个固生宗,程春山这个蹲牢里的会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当初确是惨遭算计,而今也的确蓄意谋害,世事难料,非我本意。”廖暮笑道,“这一点,你应当也有所体会。”

    “深有体会,”程春山应下,“所以,怎么杀?”

    谈起这个,廖暮精神百倍,她将整个流程又细细盘了遍,斟酌片刻后开口:“关于这个,我早已有所计划,楚冀言今日启程前往宗门,他必经之路上有一幻境,你我在那处诱他入幻境,而后在幻境出口守株待兔,你又是异化者,他触你即死,不怕拿不下他。”

    廖暮将她的一番“宏伟大计”陈述下来,忽而很有些莫名的既视感。

    昏暗的环境,封闭的大牢,密谋暗算主角的狱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像两个反派,还是炮灰的那种。

    不,她哪怕真是反派,也不会是炮灰。

    廖暮坚决打消了这个念头,收敛思绪问道:“如何?程春山。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

    “破绽百出的计划。”程春山评价道,话锋紧接着又一转,“但不是没有可行性,前提是,你真的是廖暮。”

    “我不会骗你。”廖暮道。

    “第一步,你得先学会这个阵法。”廖暮的灵力在铁甲肩头盘旋,盘旋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巧阵法。

    这正是书中程春山在之后研究出的,利用异化者身上的那层玄甲,可使人神魂出狱的拓天阵,如今廖暮率先拿来使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夺了程春山的研究成果。

    “令人惊叹的巧思。”程春山感受着铁甲上的阵法赞叹,他本也是个专精于此的阵法师,“不知制造者是哪位天资绝艳的大师。”

    廖暮意味不明地望了男人一眼,道:“嗯,是位极厉害的大师。”

    囚罪台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包裹着铁甲的手隐蔽地落下,独属于阵法的幽光亮起,又被宽大的手掌密实地遮掩。

    ***

    出了宗门,又一路施展疾速咒,廖暮赶紧赶慢,总算在一片绚烂霞光中到达了她的目的地——古战场。

    这里曾是千年前人魔交战之地,现在已经是一片遗迹废墟,千年前陨落大能的残留力量至今仍深刻影响着这片土地,寸草不生的荒地上剑气纵横,伴着极多的幻境、杀阵,修为低微的修士稍有不慎便会命丧于此。

    廖暮慢下脚步,望向她与程春山约定好的位置,一眼便看到了矮身蹲在一块巨石背部的男人。

    那男人面目普通,身形似虚非实,周身似被火烧灼过一般显出黯淡的焦色,正是先于廖暮前来的程春山。

    廖暮开口想唤他,那男人却也转眼望过来,看见廖暮后一怔,而后迅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廖暮蹙眉,心里有了些不详的预感,她谨慎地走向程春山,在靠近后学着男人蹲下身,小心翼翼从巨石后露出半个头向前方望去。

    日暮之时,大片烂漫的霞光肆意涂抹着天际,绚丽光晕夺人眼球,与荆棘密布的黑沉荒地形成强烈反差,一道凛冽剑光闪过,密密匝匝的荆棘应声倒地,露出后方身姿挺拔的男人。

    男人身着一件月白法袍,背着光一步步走来,他身后的晚霞为他的身影描摹了一层金边,清隽的面庞如雕似琢,一双深沉黑眸中宛若藏有星海,又仿佛虚无一片,万事万物都映不进他眼底。真真是恍若仙人再世。

    楚冀言!

    他怎么会这么早到达?按照书里的时间线,他此时应当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才对!

    廖暮张张嘴,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咽下去,飞速将头缩回来,惊魂未定地看向身侧。

    程春山与她对视,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你真是廖暮啊。”

    廖暮身上的隐蔽术已经撤掉,她打量四周,发现隔音障后才松一口气,开口道:“说了不会骗你,楚冀言是什么时候到的?”

    “就在刚刚。”

    廖暮也顾不得纠结楚冀言为什么会提前到来,急急问道:“我让你布置的阵法你布好没有?”

    “一切就绪。”程春山挑眉,“所以,按照计划,你出去吧。”

    虽然楚冀言来得猝不及防,但是既然已经准备周全......廖暮深吸一口气,听到楚冀言的脚步愈发迫近,默默估算着位置,近了,更近了......

    在一声异常的咔嚓声响起时,廖暮从巨石背后站起身来,一身嫁衣在风中飒飒作响,青丝向后扬起,露出一张不胜娇弱的美人面,她捏着一把矫揉造作的嗓音,含羞带怨唤道:“冀言哥哥。”

    远处,楚冀言脚步一顿,诧异地向这边望来,而就在这一刹那,湛蓝的幽光亮起,霎时将楚冀言吞没。

    ***

    “他还在里面?”

    “嗯。”

    “继续守着。”

    ......

    幢幢人影晃动,廖暮头痛欲裂地睁开眼,切割下一片神魂的后果是灵台不稳,脑袋像是被刀劈了一般,昨日她分身在古战场守着,本体则一晚上没睡,神志昏沉,度日如年。

    这应当是她穿进来第三天了。

    周遭有人声传来,像是在对她说话,传到廖暮脑袋里却像是极远处荡来的回音,她揉揉太阳穴,眼前总算是清晰了点。

    牢房的大门已被打开,一群罚罪堂弟子围着她,七嘴八舌地争论些什么,都戴了修罗面具,以廖暮此时摇晃不稳的仰视视角来看,这场面可真像是被群鬼包围,并商讨着如何对她进行分食。

    她叹气,对一群互相争论不休的弟子们举起一只手;“别吵了,我醒了。”

    弟子们瞬间安静下来,目光不约而同落到她身上,又尴尬地互相打量几眼,最终其中一人开口道:“师姐见笑,我们方才无论怎么喊您都不见反应,所以,咳,有些焦急。”

    廖暮身为固生宗宗主唯一一位亲传弟子,广义上谁都可以喊她一声师姐。她应了一声,明知故问道:“我可以出狱了?”

    “我们来带您前往主峰长明殿。”接话的弟子回避了她的问题。

    廖暮眉梢一挑,眼睫掠下一眼扫过,没瞧见那双熟悉的暗金足靴,也不再多说,在一群人的包围中站起身,手中灵气化成一面澄澈的镜子。

    她低头,三天来第一次观察自己的样貌——如书中描写的那样,眉目婉约,一双眸子盈盈若春水,眼尾上扬,于万千娇羞中勾出一抹媚色,整张脸不用特意做什么表情就已经天然让人心生怜意,一看便知是千娇万宠养大的。

    但以廖暮现在的状态,再好的五官也拯救不了她,她看着镜中自己布满眼球的红血丝、干裂起皮的嘴唇、惨白如鬼的脸色,想了想,在周围弟子们一言难尽的目光中,凝出一把小刀,在自己的脸侧狠狠划了一道。

    鲜红的血珠瞬间滚落下来,在如纸的面庞上显得格外刺眼。

    廖暮满意地放下镜子,对着面前的弟子们扯出一个微笑:“走吧。”

    一群人瞅瞅廖暮脸上的伤口,也都不发一言,领着她向囚罪台大门走去。

    廖暮随着他们走到门口,为首的弟子捏了一个简洁的法印,拉开门,门外还是与囚罪台内部如出一辙的黑暗,而且较之门内更加寂静,众人的脚步声被放得很大。

    一丝风都没有。廖暮有些疑惑,如果这里是出口的话,应该有风才对。

    她正想着,前方便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高台,高台上粼粼光辉闪烁,竟是一串相互交联的连环阵。

    廖暮被带到法阵中间,还未等她分辨那连环阵的构造,便视野一晃,眼前霎时换了一副光景。

    与她分身出狱的那次不同,这次四周静谧悠然,没有嘈杂的人声和来来往往的弟子,入目只有一条偏僻的小道和高大繁茂的古树。

    蝉鸣声阵阵,正午的日光刺得廖暮双眼微眯,她眨眨眼,忽然察觉到了异样——她没有看见那巍峨矗立的主峰!

    那法阵直接将她传送到了主峰?廖暮的心提起来,脸上伤口被风一吹火辣辣的疼,身体却自发地随着罚罪堂弟子们向前走,于是在绕过那一排苍郁的古树后,眼前豁然开朗。

    宽大的白玉石阶高高垒砌,层层叠叠向上蔓延,石阶尽头矗立着一座堂皇威严的宫殿,精工细琢的巍峨基台,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红门上悬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长明殿。

    罚罪堂的弟子将廖暮送至台阶下就躬身退去,廖暮望着云雾缭绕的宫殿,抬起脚迈上白玉石阶。

    这白玉阶共有九百九十九层,饶是廖暮三品修士的体质也走得额头发汗,她在宫殿门前站定,试探着推了推门。

    那扇朱红大门一推即开,像是特意候着她伸手一般,缓缓敞开的殿门间,廖暮一眼看到正中那光可鉴人的青石台基,上面一张厚重古朴的昆吾宝座,色泽清雅到凛然炫目,宝座两侧各自列了五把交椅,那十把交椅上此刻坐着九个人,还有一把空空荡荡,无人落座。

    十把交椅代表十位长老,那么空置的那把,定然就是楚冀言的。

    廖暮目标准确,一迈过门槛,便直奔那张空置交椅而去,同时口中惊慌地喊道:“冀言哥哥!”

    长明殿实在过于宏大,廖暮无奈将尾音拖得长了些,一直坚持到她奔到那把交椅前,双手环住椅背,既惊又怒地看向旁侧几位长老:“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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