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颂宜和沈毓淮的第二面来得很快，她被推选为队伍里的发言代表，在参加省赛之前先接受学院内教授的质询，熬了三个大夜改出来的ppt和讲话稿，她上台前擦了点粉底遮盖住眼下的青黑，紧接着上台慷慨发言，一一化解教授们提出的难题。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竞争一个位置，陈颂宜在社团里找到了自己缺失已久的乐趣，在与大三那位学长一起争取发言代表身份的时候据理力争，说服了组员们。

    发言结束，她才觉得自己冷汗涔涔，腿有些软。

    面对她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那么多行业、学界的领军人物，她认为自己确实做到了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台下老师们的笑容也确实是真心满意的。

    叶逸清也在，只不过他坐在后排看着，沈毓淮坐在他边上，懒懒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偶尔掀开眼皮看看台上的人。

    陈颂宜自己不知道，她讲话的时候顾盼神飞，每一根发丝都在闪闪发光。

    她很看重这次发言，连着装都是特地挑选的学院服长裙，三百块，一条对她来说价格有点高昂的裙子，很久之前买来的，没怎么穿过，所以显得很新，她的打扮中规中矩、大方得体，只需要一点点唇彩上色就够了。

    送走教授以后，叶逸清夸赞她：“做得很好。”

    陈颂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又看了看悠悠走来的沈毓淮，他穿了一双白鞋，其实早就不用看他的穿着了，出身天汇证券就证明了一切，这家自开创股市以来就成立的证券公司，抗过了几次的金融危机发展到现在，背后的资产已经不是她可以估量的了。

    沈毓淮递给她一杯咖啡，问她：“喝吗？”

    她点头接过，暗道了声谢谢。

    叶逸清手臂搭在他肩上：“你什么时候出去买咖啡了？”

    “不是，遥遥送过来的，她今天过来玩。”沈毓淮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随意划了两下，回复了一条消息又塞进他的卫衣口袋里。

    陈颂宜第一次主动跟沈毓淮说话，她问：“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沈毓淮愣了一下，摇摇头，眼尾溢笑：“你猜猜看？”

    颂宜小口喝着咖啡，眼珠子转了转，犹豫开口：“是的吧，不然你不用上课吗？”颂宜想说，他跟叶逸清一样读大四，应该也还是要在学校里多待一会儿吧，但她很快后悔了，用自己如此浅薄的见识去揣测她看不到的生活，岂不是更加容易暴露自己无知。

    叶逸清看起来晚上有个局，反复看了两眼手机，还接了一通电话，挂断就用手肘碰了碰沈毓淮，问他：“走了吧？”

    沈毓淮还没有回答颂宜的问题，颂宜对他挺好奇的，又不好意思追着他问。

    他本来想跟她道别，然而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来，问颂宜要不要一起去玩。

    她在猜想沈毓淮和叶逸清这种家庭出身的人出去聚会都是些什么场所，总不能跟她一样找一家五十块钱两个小时的KTV唱一下午。

    她其实很想去见识一下，然而父母的教诲还在耳边循环，让她不要轻易跟陌生人走，但他们也不算陌生人吧，更何况叶逸清也在，他们当然不是陌生人。

    眼里的警惕消解几分，她点了点头。

    目的地是一幢别墅，小区门口写着“云庐”两个字，陈颂宜知道，杭州极好的地段中极好的别墅区。

    夜幕还没降临，已经热闹起来了，当中有人过生日，沈毓淮他们不是主角，过去送了件礼物以后，就走到泳池边上，不搭前言地开始回答颂宜很早问的问题，还让颂宜听得一懵：“我在美国上大学，大四课少，而且现在放春假。”

    颂宜抓着手上的高脚杯，杯中透明蓝色的鸡尾酒与泳池的颜色融在一起。

    “你的名字怎么写？”她问。

    沈毓淮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划比划，指尖轻轻划过她白皙的手，挠得她痒意直钻进心里，又舍不得把手抽离，那是少年手腕上独特的松木香。

    他的名字笔画很多，颂宜感受不出来，于是侧耳听他解释：“我姓沈，钟灵毓秀的毓，淮安的淮，因为我妈妈是淮安人。”

    沈毓淮，沈毓淮，她在心里念了好几遍他的名字。

    陈颂宜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这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而已，已经抛开中间人单独交谈，讲话的时候还拉拉扯扯的。

    客厅里有人往这边走，颂宜原本前倾着坐，很快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坐姿，看着来人跟沈毓淮说话，那是个气质成熟的男人，好像是今晚的寿星，眉眼沉着，看都没看她一眼，跟这个场合里很多人都一样。

    赵靳阳终于注意到了颂宜，问的问题却跟她无关：“遥遥怎么没跟你一起？”

    “她今天晚上回南京陪她爸妈，没跟你说吗？”

    赵靳阳摇摇头。

    他们说着陈颂宜完全不认识的人和事，她有点无聊地僵坐在位置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抿一口杯中酒，甜丝丝的。

    从他们的话头里听出来，沈毓淮的专业似乎也跟人工智能有点关系，她下意识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他就跟他出来玩了，不过对他的好奇心反倒更重。

    还有半个小时寝室门就要落锁了，她赶回去肯定来不及，但是已经跟家里说好了今天不回去，这么晚又贸然回去，父母肯定少不了一顿盘问。

    她摸出手机，谢纾祁问她怎么还没回去，她想自己应该回不去了，谢纾祁给她出主意，把寝室阿姨的微信推给她，让她跟阿姨好好说一说，阿姨本来就好说话，肯定不会太为难她。

    陈颂宜还没加上好友就打算放弃了，好像有点麻烦，她还是回家吧。

    沈毓淮站到她面前，弯了弯身子，头凑得有点近，柔声问她：“会不会觉得无聊？”

    “其实还好。”她来不及思考，这四个字就先从嘴里跑出来了。

    他笑出声，爽朗而清澈的嗓音，没等颂宜反应过来，先攥上了她的手腕，把她拉到站在正厅的赵靳阳面前，又把人拦在自己身后，跟寿星告别。

    等他们从院子出去了，他才略显神秘地说：“带你去个好玩点的地方。”

    往后很长时间，陈颂宜再去想这个晚上的事情，人人都觉得沈毓淮最开始对她不纯粹，不过是看她漂亮新鲜，可她不觉得。

    她确实漂亮，可美貌这张牌本来就不能单打。

    沈毓淮的车停在车库里，那辆颜色鲜亮的跑车，颂宜幻想过这种车里应该坐什么样的人，于是汽车驰骋的时候她看向自己的左手边，一个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

    车子往城区的高教区开，驶进一个还灯火通明着的园区，保安放他的车子进去，他就停在广场的车位里，建筑里走出来一个女孩子，看了看沈毓淮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颂宜，双手插着兜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

    沈毓淮的步子已经往前一两步，又回过头来：“你没去南京吗？”

    钱正遥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随意地答：“明天再走。”

    沈毓淮看上去并不在乎这个答案，低头跟颂宜介绍：“这个公司是叶逸清的。”短短九个字而已，颂宜不太能听进去，温热清香气息在她的耳边喷洒，惹得她耳垂痒痒的。

    这是一家小型机器人公司，坐落在环湖的老高教区，周边是配套的小学、中学以及省立研究所，老一辈的知识分子早年基本都住在这附近，靠近优质学区，房价一直高居不下。

    穿过长长的走廊，这里有一股令颂宜熟悉的味道，她一直形容不出这种感觉，是在学校的实验楼里会闻到的电子零件独特的味道，会让她欣喜，让她没日没夜地为之奔赴。

    “你经常来这里吗？”他们在等电梯。

    沈毓淮摇摇头又点点头：“放假回国了就会来，倒也不算经常。”

    颂宜看着电梯门倒映着的他们两个，沈毓淮比她高一个头，站在她身前半步的位置，三四月的天气就开始穿短裤，微长的头发烫了很久，痕迹已经不太明显了。

    “你高中也在这边读吗？”

    “不是，初中就出去了。”

    她哦了一声，又问：“你跟叶逸清合伙开公司呀？”陈颂宜问这些没有别的目的，她只是好奇，沈毓淮跟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对他浑身都充满问号。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门打开，里面走出来几个男生，纷纷跟沈毓淮问好，他一一点头过去，拉着颂宜走进电梯里，按了楼层，电梯门合上，封闭空间一瞬间的失重感让她浑身的血液往心脏涌，一颗心突然砰砰直跳。

    “对我这么好奇？”他偏着头看她敛着睫毛的眼睛，墨水一样黑，又浓又密，唇角的口红已经多数擦掉了，她看起来有点没理由的紧张。

    颂宜耸耸肩膀：“也没有啦。”

    “他管理我出钱。”沈毓淮的解释言简意赅，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他都有所回应，只不过回应时间长短不一样，他喜欢逗她，看她有点窘迫又装作淡然的样子。

    电梯到六层，走廊上还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那些半掩着门的实验室里传出来的，颂宜顺着门缝看了一眼，比学校的实验室规模小一点，她想也是，上面每年拨那么多钱给学校，叶逸清才大四，总不能每年也有那么多的经费。

    颂宜参加的比赛目前还停留在程序阶段，叶逸清还没让他们接触落地的机器人，于是颂宜在这里看到了，沈毓淮冲她招招手，让她不要再趴在门上了。

    桌上两台电脑，都还开着，沈毓淮拉了张椅子来坐，两臂向上一抖，衣袖自然落到小臂上方，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手臂，自然地招呼颂宜也坐，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打着，然后颇显得意地让颂宜去看实验室最中间的那只机械臂。

    机械运作的声音并不大，环境安静下来才能听见嗡嗡声，那条机械臂像人手一样自然地摆动运作，随后稳当地拿起假人边上的抹布，几近轻柔地在假人的脸上擦拭，与人体肌肉线条运作起来的感觉并无二致。

    陈颂宜感兴趣地坐下来，裙摆鼓起的风刚好擦过他裸露在外的小腿，带起一阵洗衣液的花香。

    他们的比赛项目跟这个程序差不多，只是还没走到实操那一步，她主动把手搭到沈毓淮面前的键盘上，聚精会神地打下一长串字母，挑起的青眉有些得意：“这样呢？”

    陈颂宜是难得的天赋型选手，这是她上了大学以后听很多老师说了才反应过来，虽然人人都说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但人人都想成为天才，平凡的人眼中，天才才不需要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到实验室已经很晚了，两个人在实验室玩到忘记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楼上实验室的研究员把器械关了，下楼刚好撞见沈毓淮拉着陈颂宜的手在昏暗的走廊上小跑。

    研究员一眼认出了他，隔着老远叫住：“沈毓淮，你怎么又半夜过来？”

    沈毓淮的身形只僵住了一瞬，很快攥着颂宜的力道紧了紧，说：“跑！”

    他们在走廊上穿梭，月光透过窗户给两个飞影镀上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