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非人也非

    马车驶过冰封的护城河,沈覃舟的注意力便被城门口光秃秃的桃树吸引,它的主干有碗口那般粗,褐色树皮上长了许多结疤,枝干盘根错节肆意生长,不像城内其他树规规矩矩,透着未经雕琢的野性,想来再过两月此地定是番潋滟春色。

    谢徽止顺着沈覃舟视线,微微抬起秀逸的颈,含笑道:“殿下感兴趣?可惜现在不是时节,不然任谁瞧见那满树芳菲都会心生欢喜的。”

    这一路越靠近上京,沈覃舟的情绪便越低落,她敛下眉,沉静淡漠:“我既已到上京,总有机会能亲眼瞧瞧的。”

    李钰与之相反马车越靠近皇城他便愈发喜上眉梢,人总是不知足,困在宫墙那一方四角天地时,便总惦记宫外的烟火人间,真有机会出了宫又惦念起里面的荣华富贵。

    过了广顺门便是巍峨壮伟的皇城,青砖红墙在熠熠日光下与权势富贵相辅相成,任何人站在它的面前都会显得格外渺小,就如浮游见鲲鹏。

    “郎君,你不和我们一道进去吗?”沈覃湛的眼睛蓦地睁大了,马车停在广顺门,他面露不舍。

    “陛下的旨意是护送二位回宫,过了这道门,你们便再不需要我了。”谢徽止勒紧缰绳,目光越向沈覃湛的身后,他眼神清亮,那双眼望着人,总给人如沐春风之意,虽然可能并不是他的本意。

    “如此那便提前恭祝郎君,福备箕畴,万事顺遂。”沈覃舟挤开沈覃湛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弯起了眼睛,酒窝深深。

    谢徽止明显怔了一瞬,接着眉目含情恰似三月桃花,微笑道:“殿下不说我倒忘了,再过几日便是除夕。”

    这一路上谢徽止都维系着世家子弟的良好教养,从不过分热拢,但他眼里始终带着柔和的光,气质也偏于温润儒雅,总给人一种平易近人与人为善的感觉,可沈覃舟偶尔能觉察出他举手投足间的矜贵自傲目下无尘,现今这般倒少了几分漠然,多了些真诚。

    沈覃舟索性指了指那块高悬城门的牌匾,支着胳膊伏在窗上,盯着他巧笑嫣然:“郎君,不打算与我礼尚往来?待过了这道门,你我再见不知何时了。”

    谢徽止微微一笑:“既是祝语,便还是合时宜好些。”

    “你的意思是我们很快会再见面咯。”自谢徽止一箭救下他与阿姊,沈覃湛便对其生出诸多好感,加之听他偶尔谈吐,便知此人学识渊博,不禁更加心折首肯。

    谢徽止摇了摇头,俊朗的脸上沾着笑意,拽动缰绳骑着那匹照夜狮子头悠悠转身,背影看着洒脱又肆意。

    李钰见两人都看着谢家大郎不说话,适时开口提醒:“殿下,时候不早,我们该走了。”

    过了太平宫门,便要换乘玉辇,视线随即开阔起来,重重叠叠的高墙碧瓦和明明灭灭的小楼亭台在两人眼中徐徐铺开。

    “阿娘的册封仪式定下来了吗?”沈覃湛想起那封诏书,既赶不上阿耶的登基礼,万幸没有错过阿娘的。

    “奴才出宫出得早,也不怎么清楚。”李钰头垂得更低了,含糊道。

    “李公公,这一路奔波倒忘了问,这谢徽止到底是何许人也。”沈覃湛其实早就想问了,这般风姿谈吐的郎君,实在不寻常,碍于这一路结伴,自己也不好冒昧。

    提及谢徽止可讲的便太多了,李钰显然有些激动,略挑了些众所周知的讲与二人听。

    “他是丞相谢勋的嫡长子,母亲是琅琊王家的嫡幼女,深受家族器重。少年成名,一篇长陵赋,名动上京,后通过下霁学宫考核拜入吾鸫先生门下,去岁学成归来,遂被陛下选入鸿文阁任太子少师。皇子有入鸿文阁受教的旧例,待到开春小殿下便要尊他一声先生了。”

    “阿姊,夫子曾提及过天下学宫当属下霁考核严苛,宁缺毋滥,其中又以吾鸫先生学识最为高深莫测。”沈覃湛也是读书人,仰慕下霁盛名已久,因此对谢徽止的敬仰钦佩之情愈加汹涌。

    沈覃舟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心下不服故而面上不在乎:“他这样厉害的人,还不是要给你当先生,届时你可要好好学,莫要丢了我的脸面。”

    “……”

    轿辇载着他们走完御街、穿过光鲜宏伟的闵德门、经过琼楼玉宇的坤裕殿还有红梅映月的悔园,最后停在历代皇后的居所长秋宫。

    “豫王殿下归———”

    “昭荣公主归———”

    内侍悠长遥远的声音穿过风雪在耳边回荡,这是沈覃舟第一次知晓自己的封号。

    一柄玉如意挑开珠络玉帘,沈覃舟抬眼望去却是位美妍女子,正当青春,她站在暮色中朝着她微微一笑:“陛下在殿上等候公主多时了。”

    沈覃舟原以为进宫见到的第一人会是阿娘的,可这女子穿配皆不像宫中女官该有的款式,气质亦绝非宫娥,身上是独特清新的草木香。

    医女?

    沈覃舟垂下眼,提起裙裾迈下车辇,昂首踏上高高的白玉石阶,冰冰凉凉的飘雪吹在她的眼睑和发尾上。

    长秋宫前并未见多余的人,只有龙袍毓冕的沈铧遥遥看着他们微笑,心思细腻的女娘从他亲切和煦的笑容里瞧出底色悲凉,厚重且浓郁。

    独不见阿娘......

    他们的阿耶,如今沈魏王朝的开创者奠基人,世界上最英勇无畏的男人,沈覃舟从未想过他的身侧有朝一日会空无一人。

    三百七十八步,步步惊心,冷风中她的眼角余光闪过那女子的雅致裙裾,风灌得她愈发心悸,似有什么堵在心头、梗在喉间,猜不到,想不得。

    正值壮年的帝王,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眉宇间多了道狰狞疤痕,骤然多了冷酷和无情,可他依旧慈爱,会为他们天子降阶。

    沈覃舟强忍心中惊疑,想起李钰的嘱托,站定后退,欲弯腰下跪再叩首,行跪拜大礼。

    沈铧双手扶住他久未见面,略显生疏的两个孩子,见他们要向自己行礼更是心疼:“这些日子,你们两个吃苦了。”

    沈覃湛到底还是孩子,少年心性,哪里顾得什么仪态,只扑进沈铧怀中紧紧环住他,那些想见面时再倾诉的苦难酸涩,最后只化为一句哽咽。

    “阿耶,我好想你。”

    “好孩子......”沈铧雄厚有力的大手托到沈覃湛腋下,将他高高举起掂了掂,这才是他们父子间最熟悉的相处模式,他看着身旁格外肖母的闺女,眼角催出点点泪光,“终于盼到你们回来了。”

    沈覃舟急于询问阿娘现在何处,刚想开口,却被人打断。

    一道清冷女声从身后响起:“天冷风寒,陛下快带公主和豫王进殿罢,当心着凉了。”

    沈铧笑意渐淡只低低应了一声,然后一手牵起沈覃湛,一手牵着沈覃舟,笑道:“我们回宫。”

    原来是回宫,不是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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