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夫妻两人的马车尚未行进街口,雯金挑开车窗帘布,看见赵宅所在的整条街被照得恍如白昼。待马车缓缓行到正门,便见府门洞开,门口两个大戳灯已罩上白布,在夏日徐徐的热风里打晃。府门口一片素色,处处悬着白事所用的经幡等。下人们具已穿孝,侍立在府门口。早有眼尖的下人跑上来,帮着停住马车,摆下脚凳,迎下雯金夫妻两人,又一路请进府中灵堂。

    雯金远远听见停灵之室中嚎啕之声震天。

    此时雯兰哭得几欲昏死过去,跪在地上直不起腰,陆曼卿和冯博书一左一右地搀住她。她抽噎着,哭得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哭唱道:“娘——你是最疼我的,最疼我的人如今去了,以后还有谁疼我呢。以后我回娘家来,谁摸着我的手说话,谁叮嘱我这呀那的。”

    雯兰声泪俱下,在场的人听见了,即便是李氏,也为之动容。

    雯金和余泽徇已经换上一身重孝,余泽徇陪赵宗淮迎送宾朋,雯金则守在停灵之室。

    雯金原只有淡淡的一点忧思,如今见雯兰这样悲切,眼眶跟着红了一圈,上前打发走冯博书,然后去搀雯兰:“知道姐姐心里难受着,只是后面事情还多,姐姐先保重自己的身子。”

    她一面说时,一面给陆曼卿使眼色,两人一起将雯兰连拉带劝地带到侧厢去,让她喝口热茶缓缓气儿。

    过了一会儿,李氏进屋,说阴阳先生已经看过日子,则准停灵七日,然后送到京外寺庙中去,再由赵万荣和宗渐扶灵回扬州安葬。

    冯博书在衙门有差事,赵宗淮明年要下场,的确只能由宗渐陪父亲回乡。

    孰料在一旁喝水的雯兰忽然出声喊道:“我也要跟着父亲回扬州!”

    李氏叹了口气:“知道你与你母亲感情深,只是你家里还有孩子,你回扬州,家里这个摊子撂给谁?”

    一串泪珠自雯金腮边滚下,她双唇颤抖,无力地伏在炕桌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陆曼卿忙软语劝慰。

    李氏把雯金拉到一边:“那天知道你有了身子,本想去看看你,但是你母亲瞧着不好,我不敢走开。你如今怎么样?大夫怎么说的?可缺什么药材?有什么想吃的?”

    雯金有些嫌她唠叨,无奈地撇撇嘴:“一切都好。他们家哪里还会短了我的吃穿,你放心吧。”

    李氏还是放不下心,忧心忡忡地:“这里用不着你守,你还是回你婆家歇着,你才刚有身子,还不稳当,不是闹着玩儿的。”

    “好好好,好歹过了这头一日。况且大嫂子也有身子,若我拿乔,这些亲朋怎么看?”

    此时天际微光浮现,赵老爷开始使家里的下人去各家送信。早得了信的亲朋也渐次赶到赵府中,雯金催促李氏快去待客,李氏又嘱咐许多话,才不放心地离开此处。

    家中的男子们在前头招待往来的男客,雯金等人则专在花厅中款待女客。约莫巳时,秋若抱着英姐儿从甜水胡同来了。如今英姐儿已经一岁多,长得粉雕玉琢的,两只小短腿在地上四处捣腾,咿咿呀呀地说话。

    雯金上次见她还是过年时,那时候才六个月大,还不会说话。雯金将她抱坐到膝盖上:“快叫我一声。”

    秋若在一旁耐心地哄着英姐儿:“快叫一声二姨。”

    英姐儿两只葡萄似的眼珠定在雯金脸上,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在身边人的催促下,张口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姨”。

    雯金轻蹭她的小脸蛋,把她放回到罗汉床上,拍拍她的屁股:“去你娘那里吧。”

    小人手脚并用,爬到雯兰身边,扒着雯兰的胳膊站起身。年幼的她尚不懂天人永隔的愁苦,但是能看到娘亲脸上清晰的泪痕。她用小手在雯兰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雯兰神色稍霁,将她搂到怀中,贴着她的脸蛋,痴痴地看着前方愣神。

    这一幕全数落入雯金眼里,她的心也跟着软了。

    当日下午,席夫人就来了,国公府与赵家是姻亲,赵家有丧,国公府自当来吊问。席夫人先祭过冯氏,然后来到花厅用茶,李氏、雯金陪坐。

    席夫人道:“听说徇哥儿已经在衙门告了假,那就让徇哥儿在这里多操持几天。你过了头两日,就回去吧,”她皱眉:“这里人太多,万一碰着你怎么办?”

    李氏先默了一会子,再看了一眼雯金:“是,我一早就和她说了,这里用不着她。就是亲家太太不说,我也要早早打发她回去的。”

    待席夫人一走,李氏转眼就换了口气:“我女儿多留在娘家几天怎么了,我女儿是嫁到他家,又不是卖到他家。”

    雯金奇怪道:“您早上不是也劝我早些回去?”

    李氏哼声,说:“有些话我能说,她不能说。我能管你,可我不想看见旁人约束你。不过既然她都开口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别给她落话柄。”

    雯金心中暗笑,感慨这亲家、婆媳关系的玄妙。

    过了两日,雯金就不再守在娘家,留余泽徇在此帮着操持。

    这两日,雯金带着玉莺和银雀,吃住都在赵家,赵家的事情多而杂,下人们既要伺候家里人,还要为往来宾朋备饭端茶,因此雯金吃住换衣都十分粗糙。一回到国公府,雯金让玉莺和银雀也下去歇息,守在家里的红笺、素毫等人则早备好热水伺候雯金洗澡换衣。

    雯金整个身子浸在热水中,只觉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张开了,畅快地呼吸着,一解多日的疲乏。伺候雯金的红笺和雯金谈及家中诸般事宜:“太太让涵巧认了太太身边的一个体面老妈妈当干娘,还赏赐了涵巧许多好东西。您又让魏家小子去苏州当账房,这门亲事倒是便宜了魏家。”

    雯金隔着朦胧的水雾,认真地看了看红笺,点点头:“你倒是看得开明。”

    红笺嘿嘿一笑,又说:“还有一件事,三少爷那里少了这些丫鬟,太太让大奶奶选些年纪小、好调教的进来。虞田雨的小女儿也被选进来了。”

    雯金细细一想,去年见陪房时见过,隐约有点印象:“他女儿今年多大?”

    “十三,名字叫白霜。”

    雯金想起去年来见她时,他们夫妻就想把女儿送进府中做事:“既然是我的陪房,你偶尔去看看她,别让她受欺负。”眼见玉莺年龄渐长,恐这一两年就要放出去配人,雯金已经开始有意栽培下面的四个二等丫鬟,其中红笺算是其中最得力的。

    “是。”

    ·

    剩下几日,除每日去灵前祭一回外,雯金大多时间都待在家中,只最后一日随家人送殡至城外庙中。余泽徇却是实实在在忙活了七天,这日回到家中,只觉得累极,想洗个澡好好歇一觉。这里才换上一件家常的衣裳,那头席夫人就派人来唤他过去。

    余泽徇一进屋,席夫人就上前来拉住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余泽徇瘦得两颊无肉,眼下有隐隐乌青,毕竟是自己儿子,还是心疼:“你这几日操劳了吧,你这回尽心尽力,想必你岳家的舅子、姐夫都不曾有你这般。”

    余泽徇勉强陪笑:“还好,母亲唤我来什么事儿。”

    席夫人携余泽徇坐到次间:“你如今在衙门当差,每日辛劳,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不行…”

    席夫人的话还未说完,余泽徇已了然,他抬手止住母亲的话:“母亲,如今那边大太太刚过世,虽然不是金儿的生身母亲,但也是我正经的岳母,您现在提这事儿,这不是让人戳我的脊梁骨嘛。”现成的正经理由,焉能不用。

    “我知道,也没让你现在收人。我瞧雯金会调教人,她身边的丫鬟都不错,你收她身边的人,她还能不愿意?”

    余泽徇心下一凛,重重地拧起两道剑眉:“母亲,这话您千万别再说了。她们主仆一向脾性相投,您这不是挑拨她们主仆的关系么?”

    席夫人的表情流露出不满:“你大哥的通房是从我这里拨出去的,如今我让她自己挑,对她还不好吗?”

    余泽徇本就一身疲态,刻下更觉头晕目眩,于是站起身辞道:“母亲,我累了这些天,请容许儿子回去歇一歇吧。这事儿您别再提了,我们夫妻俩心里有数。”说罢,就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席夫人扭身,透过窗上糊着的轻纱,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一拳手边的软枕:“累累累!你为你媳妇儿家累的,又不是为你老娘累的,还甩脸子给你娘瞧。”

    余泽徇回到自家房里,雯金正盘腿坐在榻上做针线活。他脱了鞋,靠到雯金身边,歪躺在雯金腿上,用手摸了两下雯金的肚子,又把耳朵贴上去。

    雯金笑了,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身子向后靠靠,两只手捧住他的头,轻轻摩挲着:“听什么呢?孩子还那么小,怎么会听到声音。”

    余泽徇翻了个身,平躺在她腿上,灿若星辰的眼睛碰上她妩媚灵巧的双眼,伸手将她的手从他头上拉下,捧在心口:“那什么时候才能听见声音?”

    雯金哑言:“我也是第一次生,我怎么会知道,待我改日问一问生过的嫂子、姐姐。刚才太太叫你过去什么事儿?”

    “就是问我岳母的丧事如何了,哪些人家设了路祭,”余泽徇低头亲了一下雯金的双手,不想让她多想,岔开话:“忙了这些天,真是累了,你也没睡踏实吧?陪我睡一会儿觉吧。”

    雯金心中也感念他此番在赵家忙前忙后这些日子,早让丫鬟铺好床,夫妻两人歇了长长的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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