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赵万荣带着冯曼璐、赵宗渐扶灵南下安葬。赵宗淮、雯兰、雯金作为子女们，至城外送别。

    这段时日，先是有孕，后又逢上大太太的丧事，雯金无暇去王府拜望，王妃差宫人来唤了好几次。等大太太的丧事彻底料理结束，又过了两个多月，雯金才敢过王府去。

    荆王妃见雯金来了，十分兴奋，一时让宫女多拿几个软垫，一时又让宫人端热牛乳来。

    雯金赶紧拦住荆王妃：“我哪有那么娇气了，王妃别客气。”

    “你如今有孕，要是有什么不好，只怕世子要来找我算账。”

    雯金垂下头莞尔一笑，扶着荆王妃走回到大炕边，请她坐下后，说道：“这孩子不太闹人，我并不辛苦，娘娘别这么照顾我，我倒不适应，还像往常一样才好。”

    雯金此话方罢，一个站在交椅旁的年轻女子缓缓开口道：“我们娘娘一向细心体贴，世子夫人不受娘娘这份照拂，她心中过意不去。”

    雯金移目一瞧，女子长相恬淡婉约，穿着官绿色的袄，鹅黄裙子，袄外罩着一件比甲，面上笑意盈盈地对着雯金。荆王妃介绍道：“这是我们府上的乔妃。”

    雯金这才想起，前几日银雀似乎说过，皇上赐了一位侧妃给荆王，是个七品小官的女儿。当时她忙得焦头烂额，听过一耳朵后并没有留意，现如今才想起。雯金也笑着蹲蹲身，尊一声：“乔妃娘娘。”

    乔妃急急上前几步扶起雯金：“我当不起夫人的礼。”

    荆王妃吩咐乔妃：“你先回房歇息吧，今日不必再来了。”

    乔妃应声退下。

    雯金坐下后，不露声色的打量着王妃。她倒是神色如常，将一碟一碟的点心推向雯金面前。雯金见此，稍稍放心，看来她并没有将乔妃的到来放在心上。或许她早已看开，嫁进天家，三妻四妾总是不可避免的。

    雯金道：“这些日子家中事多，我又热孝在身，不敢来府上拜见娘娘。”

    “你这又是和我见外了，我不在意这些。况且七七都已经过了许久，你还是不肯来，”王妃故作嗔怒的姿态，而后目光落到雯金已经隆起的肚子上：“不过你这胎没有坐稳时，的确不宜乱走动。如今已经五个月，活动活动，以后也好生。”

    王妃问道：“你父亲扶你母亲的灵柩回江宁安葬，如何了？可能过年前赶回来？”

    “前几日来信，诸事皆妥，想来过年前是一定回京城的，”平日王妃虽也同她谈家事，却也没道理关心自己的父亲，雯金开门见山地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事，要我父亲效劳的。”

    王妃欣赏的就是雯金这一份聪明机灵劲儿，一点即透。

    四目相对之间，两人心领神会地笑了。荆王妃不再兜弯子：“我听闻赵老爷在江南时常扶危济困，许多出身寒门的学子都受过赵老爷的接济…”

    雯金凝神细细听来，答道：“每逢科考时，我父亲的确接济过不少人，当中有许多人都金榜提名，现为朝廷效力。”

    她垂下眼皮，再抬眼看向王妃时，眼里更多几丝沉静，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懂您的意思。但是…若王爷刻意结交这些人，难免有结党营私之嫌，这是万岁爷最忌讳的。”

    王妃点头：“你说的，我与王爷都想过。可是他们那边，靠着舅家、王妃的娘家。还有许多官员，虽然现在不显山不露水的，可真到那个关头，怕都是会倒向他们！”

    王妃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时，手掌轻轻拍在桌上，拼命地压住嗓音。

    人在冲动之下难免做出失去理智的事，雯金见王妃如此急躁，心下泛起一阵忧虑。她移坐到王妃身边，拉起王妃的手，沉静地分析道：“娘娘不必过虑。除了温惠妃的母家和祁王妃的娘家，对于其他臣子来说，谁当这个皇上，并没有多大的不同，他们效忠的是朝廷！你瞧着他们现在巴结祁王，其实也是在揣摩皇上的心意，一切都在于皇上…”

    王妃失神的双眼又重新聚回到雯金脸上，示意雯金接着说下去。

    看王妃还能听得进话，雯金放下心，缓一口气后，娓娓道出自己的想法：“王爷和娘娘所想的，结交清流，也是一条路子。我想，不如趁此机会，以退为进，王爷自请去修前朝的史书…”

    “一来，可以结交清流士子，还不显得过于刻意，再加上我父亲这边与江南士子们的交情，不愁这些士子不向着我们，”雯金挑挑眉，“二来，王爷先‘沉’下去，让皇上以为王爷无心权位。咱们只留祁王一个人在外惹眼，长此下去，皇上会忌讳他的。”

    荆王妃眼中惊喜闪过，愣愣地看着雯金，好半天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才说道：“好！但是这件事，要和王爷商量。”

    “这是自然，”雯金恭敬地奉承道，“我的见识怎能和王爷比？我也只是胡乱出个主意，一切都在于王爷。”

    ·

    这厢散去回到家中，魏通财家的就来了。

    妇人穿戴打扮得十分齐整，头上带着一套金灿灿的簪环，腰间系着一条青布围裙。喜意盈盈地走进来，给雯金请安后，就道明这次的来意：“家里小子这个月二十六成婚，这桩婚事都仰赖太太、奶奶的恩情。家里人都盼着，奶奶再赏一个体面呢。”

    雯金上下看了看她，打趣道：“你如今正经像个喜婆婆了！”

    雯金倒不介意给自己的陪房一个面子，但想起自己去了，只怕人家也拘束，便道“前不久母亲刚刚过世，你家是喜事，我就不去了。到时候我备上一份礼，让玉莺和银雀带着几个丫头去贺喜。”

    魏通财家的本也没打算请动雯金。再者说，阖府都知道玉莺和银雀是雯金跟前第一得脸人，这二人能到，家中已经很有面儿了。急忙说道：“姑娘们来就是，千万别带礼。”

    待魏通财家的走后，雯金差人去席夫人处请涵巧过来。

    涵巧如今在席夫人房里，席夫人不用她做什么粗活，也不用她在跟前伺候，只要她做些针线。

    雯金将她拉到跟前的兀子上坐下，软语温言地说道：“魏秋实今年十四岁，比你小一岁。我去年见过一回，白白净净的，瞧着很是老实本分。你嫁去了，两人也算是少年夫妻，好好上进，不愁日子过不出来。”

    涵巧仰起头，呆呆地看着雯金，忽而眼眶一红，眼里隐隐有泪光浮现，牙齿轻轻扣住下唇：“奶奶，我只知道是要嫁您的陪房，其他一概不知。太太和张妈妈都没对我说过这些。”

    涵巧的泪珠砸在雯金的手背上，雯金一时手足无措：“哎哟，你哭什么，要成亲这不是好事么。”

    旋即又明白过来，这是没人跟小丫头说过贴心话，小丫头心中感怀，故有此泪。她拍拍涵巧的后背：“别哭了。忘了先前的那些事儿吧，你随着魏秋实去苏州，婆婆又不在跟前，日子多松快！魏秋实有什么不好，你只管托人来告诉我。”

    涵巧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珠，勾抹出一个笑容，点点头。

    雯金让玉莺捧出早准备好的一副头面：“这是给你添妆的一套首饰，祝你们和和满满。”

    雯金让玉莺去送送涵巧。自己则坐在房中感叹道：“婆母容不下涵巧在小叔房里，算是婆母看走眼了。我觉着涵巧是个有分寸，不挑三窝四的。小叔子那性子，将来必定还有其他人，难道一定就比这涵巧好吗？”

    银雀嬉笑道：“太太容不下涵巧，正好成全了涵巧和魏家小子啊。涵巧留在三爷身边做房里人，才是委屈她。”

    雯金含笑赞道：“你们一个个的，如今倒是想得比我明白。”

    银雀抿抿嘴，动作夸张地行了一礼：“多谢奶奶夸奖——我去小厨房看看晚饭，待会儿二爷该回来了。”

    说完这话，银雀转身挑开帘子，迎面正碰上余泽徇从外边走进来。

    雯金迎上去给他脱下外面的披风，抖落披风上的尘屑：“今日回来的倒早，晚饭都还没准备好。”

    余泽徇从雯金手里拿过披风，扶着她走到椅边：“你快坐好，这些事儿不要你忙。”

    雯金不满地瞪着他：“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紧张，我像个犯人似的…大夫说了，我要多活动活动。”

    余泽徇换下官服，换上家常穿的一件道袍，听她孩子气的抱怨，忍俊不禁地说道：“那等用完晚膳，我陪你花园子里逛逛。”

    丫鬟们已在外间摆下饭食，夫妻二人入座用饭不提。

    ·

    第二天早上，雯金才送走余泽徇，赵家就来了报喜的嬷嬷：“咱们家大奶奶一大早就生了个小子，太太特地让我来给您报喜。”

    雯金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迈下脚踏，急匆匆地就吩咐丫鬟们给她换出门的衣服：“什么时候发动的？也没人来知会我。”

    嬷嬷答：“昨天下午就发动了。太太说姑娘您也有身子，不让人来叨扰您，也少让您担心。如今母子平安，才来同您说哩。”

    雯金现下一时一刻都坐不住，急忙奔赵府来。到陆曼卿房中，见母亲、大哥和两个姊妹都在，团团围在陆曼卿床边。赵宗淮手上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陆曼卿瞧着虽有疲态，但面色尚好，雯金倒也放了心。

    雯金从赵宗淮手上接过孩子，仔细端详了许久，小小的人缩在襁褓里，闭着眼睛。雯金不怎么抱孩子，此时抱在手上一动不敢动，不一会儿就觉着手臂酸硬，便想把孩子递到乳母手上。

    赵宗淮还欲去接，雯金歪过身子不让他碰：“我知道大哥你新奇。可孩子还小，你别抱个没完，让乳母抱着去哄睡下。”

    赵宗淮笑道：“好，那等你生了，我只管去抱我外甥！”

    雯金一拳捶在他身上：“你敢！”

    屋内众人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