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

    “王爷有何事要找云鸾?”沈云鸾问道,缓步走至他的面前。

    “诶,此处不方便说,还请沈女官借一步说话。”祁骁笑道,玉面颇为落拓不羁。

    沈云鸾犹疑片刻,还是随他去了,在一处宫墙下停驻步伐。

    她才要开口,祁骁便转过身来,语气颇为随性道:“沈女官今年芳龄几许?”

    沈云鸾微蹙了眉心,说:“云鸾今年十七,王爷问这作甚?”

    她与祁骁萍水之缘,仅御书房刹那的接触,如此贸然相问,实在是略显唐突了。

    祁骁微挑了眉,说道:“本王比你大三岁。”

    这话来的没由头,叫沈云鸾有些莫名,她看着眼前这紫衫金带的男子,感到他放荡不羁的眉眼间,似乎隐隐透着暧昧之色。

    沈云鸾眉心一跳,连忙离他远了几步,刻意拉了拉二人的距离。

    “王爷,云鸾是御前伺候的女官,不知王爷说此话,是有何意义?”她敛袖垂眸道,眉眼间一丝不苟。

    “啧,沈女官模样秀丽,可惜为何性情竟然如此古板端正,与大雍诸多无趣的娇娇贵女一般?”祁骁轻佻道,抬手便来勾沈云鸾尖细的下巴,吓得她瞬间向后又走了几步。

    “王爷,还请自重!”沈云鸾眉心拧紧道。

    听见她这样的厉声呵斥,祁骁才收了那副纨绔公子的模样,他狭长的眸子扫视沈云鸾,好似在打量琢磨她的秉性。

    “没成想,竟是个有气性的。”祁骁缓声道,又盯着她说:“沈女官,皇兄不过是身边极少出现妖娆的女子,他看惯了清冷美人,你又是他在景国的战利品,故而对你多厚待几分罢了,可莫要真的将自己当回事。”

    沈云鸾饶是内心早有预想,可被祁骁这般直白地告知,也不免心生难堪。

    她脸色乍红乍白,却收了那凄凉的神情,眉眼变得漠然起来。

    祁骁仍旧在自顾自地说道:“眼下本王还能看得上你几分,若是你够识趣,本王向皇兄讨了你来,你如今已然是个亡国奴,做侧妃亦是不够格的,做个侍妾约莫还成。”

    他说着,笑意又加深几分,盯着沈云鸾,神情变得恣情放肆。

    “如何?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祁骁缓声道,似乎觉得自己这安排颇为妥当。

    沈云鸾看着他,神情不显山不露水,缓缓道:“王爷,敢问王爷,是以什么身份来向云鸾说这些?”

    祁骁一愣,说道:“自然是闵王的身份。”

    “既然如此,闽王殿下也该清楚,云鸾是御前侍奉的女官,陛下已然有口谕,云鸾只需要侍奉好他即可,其他人都无需理会,更不必行日常必须行的跪礼……”

    说到这里,沈云鸾才露出点笑意来,只是那唇角弧度平直,显得冷淡得很。

    “王爷大可以去向陛下去提,云鸾提醒王爷一句,到时候被以为是以下犯上,从而触怒了龙威,吃罪的,可是王爷自己!”她缓声说,目光直视前方,丝毫没有惧色。

    祁骁先是一怒,继而眸光变得矍铄起来,看着沈云鸾时,神情也正视不少。

    “沈女官好生厉害,伶牙俐齿,女中豪杰啊。”祁骁一字一顿道。

    “女中豪杰不敢当,云鸾也非那等好口舌之辈,只是有些事情迫不得已,必须向王爷说明,若有冒犯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沈云鸾低声道,杏眸微垂,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个谨慎小心的女官。

    祁骁见此,莫名被人好似挠了一下,心更痒了,又道:“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做本王的侍妾,既不用伏小做低,也不用这般端茶送水,皇兄眼下待你是不错,可来日呢?前朝为了皇后人选议论纷纷,待日后中宫入主,难免要分去些注意,你还有这样得皇兄偏爱厚待的时候吗?”

    沈云鸾入大雍宫廷本就非她所愿,做女官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因而也无所谓祁钰对她是偏爱,还是玩弄。

    倘若他真的能娶了皇后,随后冷了自己去,那便是最好不过。

    今次这番,自己算是彻底下了祁骁的面子,必定是要将这权势煊赫的王爷给得罪了去。

    不过也无所谓,扪心自问,整个大雍,她最畏惧的只有祁钰一人罢了。

    念及此,沈云鸾抬眸道:“云鸾谢过王爷美意,目下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就失陪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赤色的水袖曳地,拂过青翠的草坪,石榴裙随风飘扬,沈云鸾身姿风情绰约,青丝间的金饰华胜铃铛作响。

    祁骁抱手,斜倚靠在朱红的宫墙处,看着她婀娜昳丽的背影,许久露出个笑容来。

    回去后,沈云鸾在养心殿偏殿处,先将这身石榴裙换了下来。

    也许是为了监视她,祁钰给她安排的住所,就在此处。

    因着有了御书房丝竹管弦的事情,沈云鸾回来时,四面不断头来各种各样的视线,小声的议论更是密如蚊蚋,挥之不去。

    沈云鸾视若无睹,自入这大雍皇宫,她身上投注的注目与非议,早就纷乱如麻。

    当她将石榴裙换下,再次穿着那身远超规制,精致华丽得前所未有的女官衣裳出来时,丽姑姑正巧在门外,刚刚斥责了几个乱嚼舌根的小宫女。

    看见沈云鸾出来,丽姑姑唇边噙笑道:“沈女官辛苦,为陛下排忧解难,实在有劳。”

    沈云鸾静笑不语,说道:“姑姑说的哪里话?姑姑在这皇宫中几十年之久,又要关心陛下圣体,又要去管着手底下的人,姑姑才是停辛伫苦。”

    丽姑姑又道:“陛下方才下旨,午膳沈女官就不必前去侍奉了,你在偏殿好生歇息着便是。”

    沈云鸾微愣,却也了然。

    想那御书房是何等书香雅韵之地,方才那一番,只怕朝臣们有的闹呢。

    祁钰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明知自己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他还要执意如此?

    “沈女官?”丽姑姑见她久不作答,出声提醒道:“女官不必忧心,左右有陛下挡着,女官只在偏殿就是。”

    “是,多谢丽姑姑提醒。”沈云鸾淡笑道,敛去眸中诸多不解与烦心。

    丽姑姑又再次看向她。

    沈云鸾眉眼清媚,青丝如乌云般浓密,玉面仿若春半桃花,只需稍露出些笑意来,便能窥见其丰姿冶丽。

    只有这样的倾国倾城之色,才能打动那凛若冰霜的帝王心啊。

    “沈女官,姑姑有一句话要问你,不知沈女官是否方便告知?”丽姑姑忽而道。

    “姑姑请说。”沈云鸾抬眸说,眉眼礼仪周全。

    “沈女官从前是景国六公主,而今景国已被陛下所灭,沈女官从公主之尊,沦落成奴婢,虽说是御前侍奉的,又得了不必行跪礼的恩典,可到底身份已是云泥之别……沈女官,心中可有怨恨?”丽姑姑低声道。

    “姑姑,云鸾不过一介女流,从前虽说是六公主,可母亲被废黜,自己也跟着失宠失势,公主的优待自此亦失,若说是怨恨,不如说是心情复杂。”沈云鸾缓声说。

    丽姑姑内心惊讶,沈云鸾便静声将景国的前因后果,悉数讲明理清。

    待就中事情揭开,丽姑姑定定看着她,语气复杂道:“沈女官……心智坚韧不拔,来日必定会拨云见日的。”

    沈云鸾笑而不语,只颔首点头,她心里多少存了些被灭国的怨,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敌国的宫人讲。

    事已至此,保全自己都不得法,她又能如何呢?

    随后,沈云鸾跟着丽姑姑,再次学习那些剩下的礼仪。

    一直到了傍晚,沈云鸾再也没有听到祁钰的旨意传来,她也以为今日无需自己侍奉了。

    可谁料,手才粘上木箸,小太监青白便过来,对她说陛下传旨,命她前往伺候晚膳。

    沈云鸾愣了片刻,紧接着赶忙净手,跟着入了养心殿处。

    殿内陈设简单素净,看上去一览无余。

    可处处细节,无一不展示着精致与尊贵,绣着金线的赤色帷幔,床头的雕龙屏风,以及贴金半枝莲的熏炉。

    就连画案都是榉木素牙板的,瞧着素白清淡,与她在景国听到的,大雍尚雅的传闻基本符合。

    祁钰稍缓一步才到,他进来时步伐稳健,身后跟着贴身的太监青石,也许是终于回了宫,此刻神情有种雍容雅步的从容。

    沈云鸾跟着丽姑姑,对他行了个礼。

    祁钰头也不抬,墨袍拂过地面,宽大的袖摆垂落着,整个人有种澹泊寡欲的冷感。

    青石含着笑,替祁钰传话,免了丽姑姑的礼,却没叫沈云鸾起来。

    她只能继续跪在地面上,双膝才上了药,此刻稍微有些支撑不住。

    不过好在没一会儿,祁钰冷冽如冰的声音传来,命她起身近前伺候。

    沈云鸾腿有些麻了,因而起来时略显笨拙,引得青石目光复杂。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沈云鸾感到如芒在背。

    好在丽姑姑先行动了,上来命人端上茶点,又去主动帮着宫人,脱下祁钰罩身的长袍。

    此刻,沈云鸾才留意到,他最里面那件衣裳隐约是暗红的,边缘处好似绣着石榴花。

    她怔忪了片刻,再要去分辨时,却与那人淡漠的眼神不期而遇。

    沈云鸾瞬间不敢再看,垂下了眸子,默不作声地绞着手指。

    “你过来,给朕布菜。”祁钰冷声道,玉指点在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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