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凪诚士郎说带人回家就带人回家,一点都不含糊。他带着周防光希,没走多远就停在一幢公寓楼下。

    “我住的公寓。”凪诚士郎说。

    周防光希一路上也没闲着,她观察了一路周围的环境,停下的时候有些惊讶。

    “学校还有专门的公寓?”

    “嗯。”

    凪诚士郎拧开门锁。

    “你是外地人吗?”周防光希随口问道。

    “嗯。”

    凪诚士郎觉得周防光希身上有一些脾气在,他说不清那具体是什么,但是一个人这样跑出家门,向别人求助时都像在发号施令,连问话都带点东京人的傲慢。虽然很难概括周防光希的性格,但是不妨碍凪诚士郎觉得他好像捡了个麻烦回来。

    果然人不能像是捡小猫一样随便捡回来,他想。

    但是捡都捡了,回都回了,被捡回来的人已经登堂入室,正抬着她小巧的下巴打量着这个屋子,重点关注了她今晚要睡的沙发。

    看着还行。周防光希松了口气。

    她确实运气不错,便利店就能偶遇认识的同学,同学性格也好,她耍赖就能找到一个住处,甚至这住处都好,是白宝的学生公寓,周围全是人,安全也有保证,沙发看着也舒适,她非常满意。

    凪诚士郎从柜子里翻出一双拖鞋让周防光希穿上,自己就回房间了。周防光希这时又乖乖的了,她终于是有了一点自己是在别人家的自觉。

    她坐在沙发上,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她本以为自己会安心很多,但是她心绪纷繁复杂,细究下来件件都不是小事,如今只能一件一件慢慢捋了。

    凪诚士郎从房间里出来,手上拿着一大堆东西。他每递给周防光希一个东西就进行一次说明:“没有没穿过的衣服,这件不穿了可以给你。医药箱也给你,自己擦药吧,擦不到的地方也不要叫我。”

    周防光希对上凪诚士郎的视线。少年灰色的眼瞳平静无波,似乎拿了医药箱过来是个很平常的行为,也不打算问她什么。

    周防光希沉默地接过凪诚士郎的馈赠,拿医药箱时手指不小心擦过对方的指尖,让她整个地颤抖了一下。

    “谢谢。”周防光希说。

    “不用,还有什么你就自己解决。”

    凪诚士郎又给她指了洗手间和厨房的位置,自觉把“饲养”这件事做到位了,就把客厅留给了周防光希,自己又回房间窝着了。

    她这是完全被凪诚士郎包容了啊,周防光希想。明明只是她碰运气找上的一个人,却感受到了超乎预料的温柔。

    她紧紧抓着凪诚士郎给的衣服,衣服似乎是在衣柜里放久了,有点潮,但是没有别的味道。气味是一种很特别的东西,甚至比画面和声音都要让人印象深刻,凪诚士郎身上没有味道,他的衣服也没有味道,像是一瓶白开水,这一点她也很喜欢。

    在沙发上呆坐了半晌,周防光希拿着这些装备去洗手间了。其实沐浴并不是她的要紧事,甚至是排在很后面,她有点不想干,但是刚好到了眼前,总要干的,顺手就干了。

    她不想沐浴,其实是不想看到自己的身体。她穿的衣服不多,脱得也很快,光溜溜的身体映照在镜中,白净的皮肤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她扯了扯嘴角,妈妈这次打得可真狠。以前好像没打这么狠过,毕竟她渐渐大了,管教也要换个方法,不能总是打,妈妈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她不知道凪诚士郎是怎么看出来的,不过对方没问,她也不提。她再一次感到凪诚士郎一种沉默的温柔,可能对他来说只是随手的一件事,但是对现在的她来说意义重大,她当然也不能就这样轻松地接受了他的好意,但是要说什么回报这些话,都要等到她这些破烂事解决之后才行。

    周防光希步入淋浴间,辨认出沐浴露后泵出些液体抹在身上,触碰到伤口时有些疼痛,冲洗的时候热水一烫,就感觉更疼了。但是她还是在冲,冲掉皮肤上留下的夜晚的气味。她怀疑她身上有一股她察觉不出的气味,她从家里带出来的味道。

    她沐浴后擦干身体,又涂抹了药膏,仿佛在处理某种发霉的东西。这样做完之后,她才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不过,她仍感到头重脚轻,或者是感觉她似乎要掉下悬崖。她每跨出一步,总要试探性地踩下去,好像脚下的地板会塌下去似的,只有地板表面的某种张力在支撑着她。

    穿上衣服后,她的感觉好多了。尽管她穿凪诚士郎的衣服非常不合身。她知道凪诚士郎很高,她本身就很高了,但是她和凪诚士郎走的时候,感觉凪诚士郎似乎还高了她一个头。套上衣服之前她就有心理准备,这件衣服绝对会大很多,但是没想到大了那么多。她想起凪诚士郎身上那件宽松的卫衣,看起来他就喜欢宽松的衣服,这也难怪她身上这件也这么大,领口都要耷拉到她肩膀,下摆也足够遮住她大腿根。裤子也特别大,还好是带抽绳的。

    她把衣服往自己身上套好,这样收拾好后,周防光希又是崭新的她了。

    6.

    屋内仅仅开了客厅一盏灯,索性整间屋子也不大,连廊也能隐约照到一点光亮。但是周防光希没有返回客厅,她走到凪诚士郎的房门前,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诚士郎くん,你睡了吗?”

    透过房门传出来的声音有点闷闷的。“睡了。”

    周防光希笑了笑,虽然许多事情压在她心头,但是凪诚士郎的反应让她开心了一点。

    “现在起了吗?”

    “真的睡了。”

    “我数三下就开门了,一,二,三。”

    说完她按下门把手——门没锁,整件事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凪诚士郎正窝在床上,两手抬着手机,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打游戏,见周防光希真的开门了,也就抬头分了她一个眼神,有气无力地抱怨了一句:“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随即他又专心于游戏去了。

    倒是没看出什么不满,平静地就接受了她闯入了他私人领地的事实,周防光希不禁怀疑,难道凪诚士郎是比较好欺负的性格吗?

    这么想着,她心里几乎有些愧疚了,但这愧疚还没在她心里翻出多大浪花,就很快被一股怜爱之情取代。她本来打算直接找人说话的,现在也安静地给自己拉了把椅子作者简介,偏着头静静地看凪诚士郎打游戏,那一肚子的话都等着凪诚士郎打完游戏再说,这可能是她今天做出的做贴心的行为了。

    这么被人盯着,凪诚士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他面色如常,手依旧稳稳当当,手指也灵活地在手机屏幕上点来点去,偶尔还出声和队友沟通一番,也没觉得周防光希在这听见他的游戏语音这件事有什么尴尬的。

    一局游戏很快就结束了,凪诚士郎虽然想再拖久一点,但是现实不允许,他又一次感到了麻烦,他可不知道捡人回来还要充当心理医生。

    明明说了还有什么都要她自己解决的,这不是根本没听吗?凪诚士郎想。

    他无奈地放下手机,问:“有什么事?”

    “游戏打完了?”

    “算是吧,不过还可以再开一局。”

    “那别开了,听我说——好像你开也可以,我只是想有个背景板听我讲话。”

    “我都退出了。”

    周防光希一拍手。“那刚好,我刚刚发现需要借用一下你的手机,我要给我妈妈打个电话。还需要借用一下你的电脑。”

    诶,不是离家出走吗?凪诚士郎有些奇怪,但还是乖乖地给出了手机。

    “不要乱动其他的APP。”他强调道。

    “不会的。”周防光希说。

    她并没有马上就打电话,而是打开了电脑,搜索“便利店背景音”,把音量调到最大后,又在房间的各个位置走来走去,时不时停下思考什么,又换了一个位置,最后终于在一个地方站定。

    “这是在干什么?”凪诚士郎问。

    “模拟一下,骗人也要用心一点,这才能骗到人,”周防光希说,“你要是有个大音响就好了。”

    “没有那种东西。”

    “所以我只能到处找声音了。”

    周防光希说了个不算解释的解释,不过凪诚士郎很神奇地听懂了。

    “但是声音不够大吧。”凪诚士郎指出这一点。

    周防光希得意道:“不同位置不一样,这说的不止是你房间,还有便利店,再加上手机会失真这一点——这里差不多啦。”说到自己擅长的事情,她也忍不住多说了一点:“这些东西不需要都一股脑子地说出来,但是自己要知道,这样才足够真实,骗人就是要这样。”

    “好厉害。”凪诚士郎恍然大悟。虽然他根本用不到这些知识,但是听着还觉得挺有趣的。

    周防光希骄傲地朝着凪诚士郎笑了,心情好地将食指竖在嘴唇前,给他比了“嘘”的手势,示意自己已经打电话了。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周防光希就一点点和妈妈说她在711,借了店员的手机,今天真的太累了实在是不想回去,妈妈也冷静一下吧。期间语气透露出她伤心但是能怎么办她还是最爱妈妈了,辅之以适时的停顿哽咽、抽泣和哭腔,把她妈妈唬得一愣一愣的。

    凪诚士郎盯着周防光希在他面前演戏,嘴里没一句真话,演技之自然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在周防光希挂断电话之后,他鼓掌以示赞美。

    “Bravo。”凪诚士郎说。

    “糊弄一个晚上罢了,明天还有得忙呢,”周防光希把手机还给凪诚士郎,“你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吧,我需要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和我的想法。”

    “我可以去睡觉吧。”凪诚士郎说。

    “那你也可以把我这些话当成睡前故事听。”周防光希开玩笑道。

    “真的能睡着吗?”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周防光希不把事情捋清楚是不会去回家的,睡也睡不着,她一个人梳理也容易钻牛角尖,很需要一个背景板在这里听她讲。就像福尔摩斯和华生,虽然华生不懂案子,但是福尔摩斯就是需要对着华生思考,这就是背景板存在的意义。

    凪诚士郎见自己逃不过,只能去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的地方坐下,这个地方当然是他的床,他又窝回了床上。

    说起来,这里明明是他的房间,周防光希为什么指挥他指挥得这么顺手,凪诚士郎非常疑惑,最后只能归为是周防光希的性格问题。

    “我想要和我妈妈断绝关系。”周防光希说。

    凪诚士郎没什么反应,但是很给面子地“哇”了一声。

    “诚士郎くん果然……”周防光希想了半了,也没想出“果然”个什么,“算了,我大概知道你性格了。”

    凪诚士郎知道周防光希在说什么。“嘛,我就是这样的。”

    “当背景板刚刚好。”周防光希又笑了。

    周防光希不是平白无故说出那句话的,这个想法在她心里转了很久了,但一直没有真正实施。事情总是这样的,你把某件东西搁下了一阵子,有时候你到柜子里去找别的什么东西,然后你记起来了,于是你想,快要用得上了,于是它成了就在那里、就在柜子里的一样东西,别的东西挤进来堆在它的前面、上面,最后你根本不去想它了。

    但是今晚很特殊,今晚所有事情都很特殊,她和妈妈爆发的最大的争执,她和凪诚士郎的奇妙相遇,都是在今晚才能发生的事。霓虹灯一闪一闪的,街道像电影里的蒙太奇镜头一样晃过,在她眼前晕出红的黄的光圈,巨大的沉默从天而降,压在她身上,又被凪诚士郎轻松地消解了。

    所以那个想法又被她翻出来了,经由她的口,讲给了凪诚士郎听。

    周防光希的准备也很充分。

    “这种案子虽然不多,但是也不少了,这些年最出名的一个就是那个天才童星安永芽衣的监护权案子吧,最后是判了母女断绝关系,抚养权给了一个亲戚。但是也不能完全参考这个,因为我已经十六岁了,离成年没几年了,很怕会让我忍到成年。”

    “了解得很详细嘛。”

    “遇到这种案子我都会关注一下。”

    “你也要打官司吗?”

    “明天先去咨询,如果律所的人不接,说不定要找当时那个律师,”说到这里,周防光希的脸扭曲了一下,咬牙切齿道,“听说那个律师超级贵。”

    凪诚士郎一脸无辜地看着周防光希,他现在还不明白这句话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只觉得打官司好麻烦,周防光希还真是喜欢做麻烦的事。

    断绝母女关系是周防光希最重要的计划,但是她的计划当然不只这个。她就回家和不回家,不回家能去哪里,学生公寓怎么申请,平时怎么打工赚钱等关键问题都和凪诚士郎进行了单方面的讨论。凪诚士郎的头一点一点的,周防光希看着他乱翘的白毛,心也一点一点的,但是她原本预备说什么还是在说什么,一点都没有停。可是她说了那么多,关系到她最重要计划的第一步——明天该干什么——这件事,她却还没有和凪诚士郎说。

    凪诚士郎已经听得迷糊了,但好歹还记得周防光希说明天先去律所咨询,他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在发觉周防光希的思维梳理已经进入尾声,而他好像终于能够睡觉后,他往前伸手把被子扯到身上,这才有了自己是在被窝里的感觉。

    他对周防光希说:“出去记得关灯。”

    然后他准备直接躺下,却看到周防光希用充满期待和犹豫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在干什么?凪诚士郎想。他勉强地低下头,果然看到周防光希心满意足地用手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

    还真是这个啊,周防光希是个怪人,凪诚士郎确信了这一点。

    “今天就先这样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记得早点起床,没起床我会来叫你的。”周防光希摆摆手离开了,出门时顺手关上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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