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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归(五)

    顾梁来时走的水路,去时却选了一匹快马。虽说萧辞摆了他一道,但是他却丝毫不着急,牵着缰绳,大大方方地往城外走去。

    温言站在身边,不争不抢,跟着他的速度前行。

    顾梁身量颇高,头发高高束在脑后,一身深黑色劲装短打,衬得宽肩窄腰,英气勃勃。温言却是一身天青色宽袖长袍,腰上悬着一枚圆形白玉螭龙佩,气质温润,站在顾梁身边,几乎是与世无争。

    两人并肩而站,却气质迥异,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他们步速很慢,沿着河堤往城外方向走去。

    云归虽然是小镇,但是河边却热闹地很,店铺鳞次栉比,各种摆摊的小贩沿岸排开。河面上船只往来,船上摆个七八筐新鲜的果子,叫卖声随着船桨和水波层层叠叠地推开。岸边的辛夷花已经过了花期,但是属于初夏的生机却无处不在。

    成群的孩童扯着风筝鱼一般从他们身旁跑过。一个小男孩被脚下石子绊了一下,往前一趴正好撞在温言身上。

    也不知道这小鬼去哪里野来着,温言后背上被他抓了好大一个黑手印,简直惨不忍睹。

    那小孩身板还没张开,只有温言一半的高度。哪怕只看衣料上层层的暗纹,他也知道是撞到了贵人,一时间怯生生地待在原地不敢动弹。等了半天对方也没给回应,小男孩才终于小心翼翼地抬头,却看到一张带着微笑的温柔到过分的白玉脸庞。

    “是撞到了吗?”温言半蹲下身子,轻声问道。

    预期中的责骂没有落下来,小男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待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回答,眼前却突然闯进来一张巨大的鬼脸。

    “啊——还不快跑!”顾梁咧着大嘴瞪着眼睛突然出现,吓地小孩子“哇”地一声大叫,扭头快速地跑走了。

    顾梁恶作剧得逞,摇头晃脑好不得意。他看向旁边温柔笑着的温言,又低头撇了一眼他衣服上那块刺眼的的脏印子,道:“驸马可真是好脾气,怪不得连萧辞都喜欢你。”

    温言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你不用意外。”顾梁拍了拍身边的骏马,“我认识她多年。当年北狄南下,我又和她肩并肩上战场。她这个人啊,胆子大,主意正,见识多,但是能让她闭嘴发愁的,这些年还真是只见过你一个。”

    “你有意躲着她。她不高兴。”顾梁意味深重地看了温言一眼,接着重新牵起马缰,继续往城外方向走去。

    温言愣了一下,也走了几步,跟在他身边,少有的主动开了口。“既然说到殿下,在下有一件事想要问少帅。当年,为何会让一国公主上战场?”

    顾梁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由得斜斜打量他。见温言面色真诚,顾梁才终于道:“你听过当年萧辞当街杀了兵部尚书的事吗?”

    温言点点头。此事京城里传地沸沸扬扬,温言当然知道。

    “当年的朝廷,对于边境上拥兵的将领,一直是颇为忌惮,封赏刻薄便不提了,每年连粮草都要求着他们。每年入了秋,北狄人粮草短缺,便不停骚扰边境。他们一贯骁勇,往年也有过摩擦。但是当年他们突然倾巢南下,却是没有料到的。博州军即便奋力抵抗,却依然战事艰难。”

    “尤其是当年博州军自己也是粮草不济,我父亲接连上书求援,但当时的那帮文臣,却怀疑博州军军报不实,兵部尚书怕言官弹劾,也说只是普通边境摩擦,导致朝廷支援迟迟不到。”

    顾梁飞扬的长眉拧在了一起,高高的眉骨打下阴影,一贯明亮的眼睛里闪过经年不散的刀光剑影,阴霾层层叠叠地堆上来,最终都凝固在眉间那道展不开的川字之中。

    “我当时做为质子留在京城,消息不通。等博州真的情势危机,几乎要兵败城破之时,兵部才不得不上报。可是当时我父亲已经受伤,军中士气低迷,全防线全靠着我父亲手下的凌将军在硬撑,整个博州危如累卵。而一旦北狄人过了博州,便可直捣京城,根本无险可守。”

    “当时朝廷中有两个应对之策,其一,朝廷希望我能带兵支援,以少帅之名振奋军心。其二,便是要长公主萧辞和亲北狄。当年萧辞只有十九岁,脾气却比谁都大。她自然不同意,但是朝臣却说她是舍不得京城繁华,不顾大俞百姓的命运。最后还是太傅力保萧辞,说和亲只能解一时之困,无法让我大俞百姓真正免于受北狄铁骑蹂躏的命运。于是最终,主战派占了上风。”

    “可是当时我年轻气盛啊,居然拿这种事情赌气。”顾梁长长叹了一口气,步伐有些沉重。“我当时提了两个要求,一是要朝廷严惩当时的兵部尚书。二是要陛下御驾亲征,跟我一起上战场,我想让他们看看,真正的沙场铁血是什么样的。”

    那天已经入了秋,但是却下了一场暴雨。萧辞来到在京城的顾府,求顾梁带兵北上。

    在顾梁提出要求之后,萧辞只说了一个“好”,紧接着便转身冲进雨幕里。

    再回来时,她已经把当时的兵部尚书从天牢里提了出来,一路快马拖到他的府门外。

    那天暴雨如注,天沉地几乎要砸在地上。萧辞砸开了顾梁的大门,跪在冰凉的泥水里求他。“顾梁,,人我给你提出来了,只要你肯带兵出征,此人随你处置!”

    顾梁铁青着脸站在门外,看着地上已经只剩半口气的兵部尚书,和虽然跪在地上却脊背笔直的女子。

    他解下了自己的佩刀,扔到她的面前。“请公主殿下殿下,手刃贼人,以解博州之恨。”

    当时的萧辞只有十九岁,在朝堂上打滚了四年,但是有太傅挡在前面,她的心肠还没有真正硬起来,更没有亲手杀过人。

    可是那天她只说了一句“好”。手虽然颤抖着,但是却毫不犹豫地捡起了顾梁的刀。拿刀的那一瞬间,她把自己所有的怯懦都逼到看不见的角落里。

    躺在地上的兵部尚书身穿囚衣,满身狼狈。他惊恐地睁着眼睛,看她一步步走过来。

    萧辞心里发狠,但是手却是抖的,她几乎疯狂地砍向地上的人。小时候学过的招式都忘了,甚至连要害都不知道在哪里。

    一刀下去,血溅到她地脸上,但是她似乎浑然不觉。痛苦的惨叫声甚至压过了雨声,但她充耳不闻。她只知道一下又一下地砍下去,狠狠地拼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她砍断了对方的脖子。

    大雨将满地血水冲刷干净。

    萧辞气喘吁吁地丢下刀,两臂灌铅一般沉重。“第一件事,我做到了。第二件事,陛下身份尊贵,由本宫替陛下出征,以证明我萧氏皇族,从未有一刻忘记博州。请少帅尽快准备,三日后我们便启程北上。另外,打退北狄人后,本宫承诺,博州军再不需派质子在京。一诺千金,绝不反悔。萧辞就这样,被我带上了战场。”

    云归城比想象的小,几乎不足以放下这个沉重的故事。温言沉默地听着,觉得胸中满到发胀。他脸上的笑意不见了,藏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颤抖着握成了拳。

    他不知道只有十九岁地萧辞,到底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向一个活人挥刀。他更无法想象,萧辞是如何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才终于打退了北狄,让博州稳定下来。

    “到了博州后,我父亲称病避而不见,博州那些老家伙更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处处刁难她。住最差的帐篷,吃的用的连最普通的士兵还不如。她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带,只身北上,硬是一样样都挨下来了,没有一句怨言。”

    “终于我父亲不得不见她,还以为她会借着身份想要压我父亲一头。她却说这里只有将军,没有公主,甘愿做我父帅阵前走卒。所以我私底下习惯了叫她名字,而不是殿下。”

    “她师承落亭山,单打独斗军中没有人是对手。军中靠拳头说话,她在校场上甫一出手,不少人心里就服了。出京城前,她连杀人都不敢。可是到了博州,她提剑出阵从未犹豫。”顾梁也有片刻喟然。

    “我还记得有一次出征前,面对敌军主力,不少士兵底气不足,是她站到最前面来,说她是萧氏皇族,乃是代陛下出征,天命所在,必能战无不胜。”

    那时候战事紧张,顾梁无暇顾及萧辞心里怎么想的。但是事后回想,发现她从一个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到每天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竟然从没有抱怨过。

    “那场仗断断续续,竟然打了一年多快两年才完。萧辞也……”顾梁叹了口气。“都说‘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博州偏北,本就物产不丰,加上战争,民生就更难。”

    顾梁看着眼前的富庶繁华,再想到博州的荒凉,不由得心生羡慕。

    “之前的朝廷从来没有管过我们的死活。即便是调粮,也是只能勉强让我们活下去,有时候连第二年的种子粮都留不出来。”顾梁苦涩一笑,像是不好意思透出家底一般。“原本战争已经结束,她要回去谁也没理由拦她,但是她非但没有走,还专门从江南调粮北上,甚至帮助博州广开商路。这些年她死死抓着户部不放,别人以为她贪恋权力,其实我知道,她为的就是每年博州军的军饷罢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城门下。

    “博州欠长公主的恩情。”顾梁在城门的阴影里停下脚步,转身对温言道:“不管你们的婚姻是出于政治利益还是别的什么打算,我希望你能知道,不管到什么时候,博州都会站在长公主身后。任何想要动长公主府的人,都要先问问博州十五万大军同不同意。”

    他斜斜挑起嘴角,威胁般地一笑,长眉之下是说不出的阴翳,仿佛说话间便可血流成河。“虽说萧辞的确不是什么好妻子,不过要是让我知道你或者温家是别有用心,我十五万博州军有的是办法,把你,甚至是温阙踏成肉泥。”

    那一刻博州军的少帅褪去了玩世不恭的壳子,露出了他在战场上打磨过的锋利獠牙。

    这才是在尸山血海中站起来的顾少帅应有的底色。

    温言知道,这是给他的威胁,可更是忠告。

    面对无礼的顾梁,温言没有生气,甚至有一丝欣慰。如果说在之前他对萧辞和温府之间的斗争还有任何一丝幻想的话,在萧辞的一顿鞭子之后,他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彻底没有缓冲的余地了。

    而顾梁,毫无疑问是站在萧辞一边的。

    温言表情依然平淡,简直像没有听出顾梁话中的无礼威胁一般。“温言替殿下感激顾少帅的情谊。”

    他双手一搭,对着顾梁行了一礼。

    温言的声音就像是夏日的一捧冰水,顾梁心中那靠着敌意烧起来的邪火瞬间便熄灭了一半。他眼中的凶狠被意外和警惕所替代,仿佛在好奇温言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只是温言所想,实与少帅一致。”温言眼神平静,丝毫不理会对方的挑衅。“温言与殿下既然有了夫妻之名,自然是夫妻一体,不希望她有丝毫损伤。”

    “往日种种,温言恨不能以身替之。往后种种,温言虽是一介书生,比不得少帅有万夫不挡之勇。但是只要我还在殿下身边一天,必会拼尽全力护她周全。明枪暗箭无论从何处而来,我必挡在她身前。”

    甚至在说这样的壮语的时候,温言的声音也依然平静。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说给顾梁听的,还是说给自己。

    顾梁眼中的敌意渐渐散了。他沉默着打量着温言,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可是温言像是一捧一眼到底的清泉,任他如何探究,都只能看出真诚和坚定。

    可能是温言的态度感染了他,也可能是他不愿萧辞真的连枕边人都信不过,总之那一刻,他发自真心地希望,温言能守住他的诺言。

    “好!我信你!”

    他撂下这句话,便利落翻身上马。

    马儿在原地打了个圈,顾梁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盯着温言。“温言,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地誓言,只要我顾梁还在一天,便会一直从博州盯着你。”

    离开的马蹄声让温言有片刻失神。萧辞身后,站着百姓,站着社稷,站着千万生灵的安危祸福。她身边本来只有顾梁这般的人才有机会靠近,而他自己如此渺小又不起眼,却居然由于命运使然而到了她的身边。

    温言一个人沿着长长的河堤原路走回去,周遭还是那样热闹。行人往来不息,叫卖声不绝于耳。

    可是在温言眼中,往来者却突然都面目模糊起来。他仿佛看到在这热闹非凡的生的背后,有一双狭长的眼眸始终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温言的脚步不由得又快了几分,甚至终于不顾仪态地跑了起来。

    回到了客栈时,夕阳已斜挂树梢。

    客栈外,温言意外看到萧辞一个人坐在对面小河边台阶上。夕阳将她挺拔的身影拉地老长,飞扬的眉眼也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光辉。

    似乎是感受到温言的目光,萧辞转过身来。“这么快就回来了?”

    温言微微一笑,迎上前去。“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已经过了花期的辛夷花树。可我却心里觉得高兴,好像这样明年又多了一个借口,能和你一起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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