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乃容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声嘶力竭，这份宣泄中有对上一世自己的悲悯，她哭得泣不成声。
等一众奴婢、嬷嬷们跑进喜房内的时候，她已经面红耳赤浑身颤抖，头发、脸颊上还滴着汤药汁，正眦目欲裂地瞪着红莲。
众人都吓傻了，红莲竟然敢对夫人动手？！
红莲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破了胆，竟一声不吭地瞪着眼睛看着江乃容，显然还未回神，口中只喃喃道：“我没有，我没有，是她自己……”
“天呐，夫人。”刘嬷嬷赶紧上前护住江乃容，“这，这，简直无法无天了。”
刘嬷嬷流着眼泪护着江乃容，也不知是该先给她擦身还是先安抚她的情绪，那边月儿上前一把将红莲推倒在地，骂道：
“你这个贱人，把我们都支走就是为了害我们姑娘吗，我今日非揍你不可。”
月儿从小就刁蛮泼辣，又有着一把子力气，方才受了红莲的气正憋得难受，这会子再不忍了，一下子扑到红莲身上就开始撕扯她的头发和衣衫。
红莲在沈家虽是下人，但仗着她阿娘宋嬷嬷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从来不做出力气的活儿，在二房院子里整日也只是东溜西逛的，更是大把时间憋在屋子里梳妆打扮自己。
面对发疯的月儿，红莲毫无招架之力，才几下，脸上就留下了指印，发髻被扯得凌乱散落，衣裳也被撕破了，整个人木呆呆地只顾着哭却不敢大声。
其他人看着这一切一时也不敢冒然上手，一边是刚过门的新夫人，整个人被泼了一身汤药口口声声说红莲害她，一边是高高在上拿鼻孔看人的红莲，虽是个丫头可她们知道红莲上头有宋嬷嬷还有老夫人袒护，所以，一群人跪在地上头都不抬地装死。
喜房里闹成一片，那边柳儿也已经找到了沈序之，虽然方才二爷吩咐过，等客人走了再来找他，可是姑娘也说了：“不用管他，只管去便是。”
柳儿忍着气喘，急切道：“二爷，红莲泼了夫人一身汤药，你快去看看吧。”
沈序之一顿，眉头瞬时拧成了一个疙瘩，眼前的宴席正是宾主尽欢之时，他作为主人怎么能走呢，不耐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柳儿道：“红莲说奴婢们伺候夫人不好才让夫人成了傻子，将奴婢们都赶出了房间，奴婢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夫人一身狼狈在哭。”
看了他一眼，柳儿想起了江乃容吩咐的那句话：“若是他置之不理，你便将这句话说给他听即可。“
柳儿掖着眼泪，继续道：“大夫说夫人如今神智不清，若是真犯病闹起来就怕扰了客人。”
说完后柳儿不等沈序之的反应，退一步向他行了个礼，转身便急急退下了。
再回到喜房里的时候，红莲似乎已经反应过来，月儿也被人拉开，二人正各执一词。
“我就是给夫人送药，是夫人自己抓着药碗自己泼的。”红莲哭诉，“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没规矩的东西，这就是你们尚书府的规矩吗，我来我去的，你是个奴婢你知不知道。”月儿凶狠地指着她的鼻子骂，“夫人泼自己一身，亏你编得出来。”
“我没有编，是真的。”红莲越哭越伤心，一时辩解不明白，更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想想这些年在沈府，她虽是一个丫头，可是阿娘早就跟她透过底了：“你将来是要做主子的人，主子要有主子的样子，即便是妾也比小门小户的正头夫人款儿也要大些。”
而且阿娘还说了，她手里把着二房的命脉，即便是新夫人来了也分毫不能撼动，等过几年红莲有了孩子地位稳固了，她自会慢慢将二房的权力都转交到女儿手里，那时候，什么夫人不夫人的，这二房里真正当家的是她红莲。
可现在，竟然一个低贱的小丫头都敢欺辱她。
红莲越想越气一张脸憋得通红，刚巧这时听到消息的宋嬷嬷赶过来了。
今日是二爷的大日子，她作为二房的主事嬷嬷自然是忙着张罗里里外外的事，刚进门就看到女儿坐在地上一副狼狈样，头发也撒了，脸上还有巴掌印，那身新做的衣裳也又脏又破……
“红莲，怎么了？”宋嬷嬷登时气得白了脸，“起来，告诉阿娘。”
到底是主事的嬷嬷，气势自是比旁的奴仆强了许多。
面对有备而来的宋嬷嬷，月儿自然不好同她对峙，这时一直护着江乃容的刘嬷嬷站了出来：“宋嬷嬷来得正好，今日的事非同小可，红莲意欲谋害我们夫人，你们也都瞧见了，一个丫头以下犯上欺负主子，没天理，此事必然要禀报老夫人处理，我们夫人绝不受这委屈。”
“我呸。”宋嬷嬷怒道：“你们哪只眼睛看见红莲要害她，她一个傻子连大夫都说她胡言乱语，你们就拿着这样的话欺辱我们沈府没人吗？”
上纲上线了，将矛盾升级到沈府，想拿着尚书府的威名吓唬人。
刘嬷嬷冷笑道：“红莲只不过是尚书府的丫头，宋嬷嬷的意思，红莲竟代表了尚书府？”
“你这老奴，休要在这里掐我话头里的错处。”宋嬷嬷叉腰点着对面的人，道：“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今日都得给我闺女赔礼，怎么打的怎么还回去。”
柳儿护着江乃容坐在床上，一双手里全是手汗，江乃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二人对视了一眼，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又一个嬷嬷尖厉的声音传来：
“大声喧哗成何体统，丢了尚书府的颜面你们兜得住吗？”
是老夫人身边的夏嬷嬷，夏嬷嬷来了那必定是老夫人来了，屋里的人瞬间跪了满地，一个个垂头不语。
江乃容捏了捏柳儿的手，然后用眼神示意月儿和刘嬷嬷，几人会意，也赶紧跪下恭候。
果然，沈府的老夫人顾氏在夏嬷嬷的搀扶下款款而来，旁边还跟着沈序之。
顾氏是听了宋嬷嬷的话才晚一步过来的，刚巧走到二房门口碰见了儿子。
二人一前一后进门，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
顾氏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上的江乃容，只见她一脸泪痕、狼狈不堪，心里咯噔一下。
再见顾氏，江乃容这才发现，原来二十年间变得衰老、憔悴的只有她自己，上一世的顾氏同如今的模样竟没有太大的变化。
想来也是，顾氏出身世家大族，从小养尊处优又是个极会做人的，表面一副菩萨心肠，那时候谁人不羡慕江乃容得了这样一位慈善的婆婆，殊不知这顾氏二十年里搓磨她不少。
她不是那种明面上的恶人，冠冕堂皇的好听话信手拈来，指挥着同样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大嫂哄着江乃容在沈府做尽了得罪人的事，到头来，贤名是婆婆顾氏的，掌家的实权在大嫂手里，而跑前跑后、操心费力又得罪人的却是江乃容。
“母亲。”江乃容弱弱地叫了一声，接着就要掀开被子下床行礼。
这一套惺惺作态之姿做在了顾氏之前，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氏一顿，赶忙上前一把扶住她：“我的儿，快别动，你好生歇着。”
瞧瞧，还是那个虚伪的做派。
“先前大夫来禀报过了，说你身子弱，可吃了药了？”只字不提落水一事，这是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江乃容点头，轻咳了两声道：“还没。”
说着便又要流下泪来。
刘嬷嬷见此情形当即朝着顾氏跪行几步到脚边，磕头道：“老夫人是个菩萨心肠，咱们二夫人今日可算是捡了一条命啊。”
她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说得一旁的柳儿月儿也开始流泪。
还未等刘嬷嬷将前因后果讲完，宋嬷嬷便赶紧上前打断了她，道：“老夫人明鉴，莫听她们一面之词，您瞧瞧红莲的脸，我这心里疼得呀……”
顾氏瞧了瞧红莲被打肿的脸，嘶了一声，皱眉问：“这是谁干的，我们沈府可是大门户，莫说虐待下人，就是打骂处罚也是要师出有名的，怎么可动私刑？”
这意思是在暗指江乃容纵容自己的丫鬟撒泼打人。
不顾念自己的儿媳却替一个丫头说话，这心思再明白不过了，江乃容默默记下。
面对顾氏的诘问，月儿自是不好上前应答，面对满屋子人的沉默，顾氏正要发作，江乃容这才缓缓开口道：
“母亲，是儿媳一时急火攻心……”她哭着看向顾氏，问：
“母亲，今日是儿媳的大喜之日，可是儿媳心中委屈，有一事不得不问清楚。”
“母亲告诉儿媳一句实话，红莲说，夫君娶我就是为了抬她做姨娘，此话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