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

    彩云从画堂里请来了一位空闲的画师,姜嬉玉正给阿月装扮着,取来了点翠金丝凤翎冠,又给阿月套了一身梨花织样的蓝金大袖衫,好作腊梅的陪衬。

    即使抹了胭脂,阿月的容颜仍旧清淡的很,姜嬉玉拿起玉笔,蘸上彩墨,在阿月额头上点妆花钿。

    “哟,活脱脱的仙人下凡。”彩云带着画师进到承阳殿,才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感叹。

    姜嬉玉很是得意,又拿来南红玉的珠串给阿月戴上,阿月挂不了耳坠,她就蘸上彩墨,在阿月耳垂上勾勒几朵桃花。

    两人靠得很近,微热的呼吸打在耳边,阿月脸颊发烫,轻轻地喘了两口气,姜嬉玉丝毫未觉,笔尖勾完花瓣,本想取墨给花瓣上色,却发现阿月耳垂发烫,生生把花瓣给染成了桃粉色。

    “奴才方伶拜见殿下。”彩云领来的画师在屏风外毕恭毕敬地等候。

    姜嬉玉听他口音有些怪异,一边为阿月装扮着一边随口问:“方伶画师不是白姜人么?”

    “回殿下,奴才是白姜临崖县人。”

    阿月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睛扫了一眼屏风后的人。

    “临崖县?”姜嬉玉没听说过这个地名,“是在白姜边界么?”

    “回殿下,临着白姜和陈国的边界,常做些贸易来往。”方伶答道。

    姜嬉玉应了一声,手上忙活完了,让画师给阿月画像。

    阿月手里抱着腊梅瓶,这会儿眼睛没垂下去,静静地看着画师。

    方伶画艺精湛,寥寥数笔就将阿月的神态勾勒出来,腊梅清寒,可阿月面上的神态比腊梅还要冷上三分。

    寻常时候还不觉得,此时描摹在画布上,姜嬉玉竟微微错觉阿月那双眼透露出如刀刃般的锐利,她看了看画上的人,又抬起头看阿月,阿月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抬起眼来看她,眼睛里一片清明,哪有刮人的刀子。

    唔,许是画师的笔锋太锐利。

    方伶描完画像,姜嬉玉接过来很是喜欢,临走时还塞了一把金瓜子给他,方伶看了阿月一眼,千恩万谢地告了退。

    画卷上墨迹未干,被摊桌案上。画完像,阿月的眼睛又垂下去了,姜嬉玉上前捧起阿月的脸,那眼睛还是垂着,并不看她。

    “你是不是讨厌我?”姜嬉玉突然问。

    阿月倏地抬起眼睛看她,睫毛颤了几下,摇摇头。

    “你就是讨厌我!”姜嬉玉猛地站起身,“我又不是痴儿,旁人喜欢我还是讨厌我,是当面巴结我背后嫌恶我,还是瞧不起我却还要恭敬我,我看不出来么?我看的出来呀,我都知道。”

    姜嬉玉抹了一把眼睛,别开脸:“别的我也做不了主,你若是讨厌我,就搬到偏殿去吧,跟着别的宫人在后院洒扫,不必跟着彩云做贴身近侍的活。”

    阿月拿开她的手,抹去她脸颊边的眼泪,面上罕见地皱起眉,胡乱地打着手势,看她无法理解,又一遍一遍地解释着。

    “你是说,你身份卑贱,不敢亲近我?”姜嬉玉看了几遍,才勉强理解阿月的意思。

    阿月点点头,松了口气。

    “傻阿月,”姜嬉玉没再流眼泪,却也开心不起来,她的心情从搬进承阳殿的那一刻起,好像就再也没有天晴过,一直都是闷沉的,“在这里我们都是一样的。”

    阿月才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来,似乎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殿下,”彩云送完画师匆忙跑回殿里,“王上往这边来了。”

    姜嬉玉心里一惊,赶忙拉着阿月跑出门,想把阿月送到偏殿躲起来,走到门口却听见外边的喧哗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将阿月拉倒内室,塞到自己的床榻上,拉下床帏,将床榻密密实实地挡起来。

    “儿臣拜见父王。”姜嬉玉恭敬拜礼。

    白姜王五十来岁,满面春光,头上没有白丝,为了能在娇嫩如花的陈国夫人身边而不显得像个糟老头子,听宫人说,白丝一长出来就要让宫人用染料染去。

    “大年初一没去大思院,你母亲来闹了一通,我来瞧瞧你近日功课做得如何?”白姜王坐在榻椅上,随侍的宫人涌进殿中,二三十人围在白姜王身边,姜嬉玉站在一旁,觉得无所适从。

    “回父王,齐先生教导有方,”姜嬉玉答道,“母后敦促儿臣反复通读史册和治国之鉴,儿臣近日正在温习。”

    白姜王饮了一口茶,淡淡地“嗯”了一声,嘴上应了一句:“很好。”

    姜嬉玉小心地抬头看他,却没在他脸上看出夸赞的喜悦神态,反而微微有些不耐。

    “你哥哥的屋子住得可还习惯?”白姜王又问。

    姜嬉玉恭敬地答道:“宫人侍奉尽心尽力,儿臣怎会不习惯。”已经住下五六年了,怎会不习惯?

    白姜王随手翻了几下她桌案上的功课,又把她抄的心经拿起来看了眼:“字写得不错,闲暇时候多出去走走,学学你那些妹妹们,请些戏班子瞧瞧乐,别总看那些沉闷的书本子。”

    “喏。”姜嬉玉应声道,白姜王这么说,王后肯定也不许的。聂朱华一向觉着戏班子唱的那些情情爱爱的,会将人的脑子唱坏掉。

    “死了情郎怎么就会要了命?”聂朱华很是不屑,“你站得位置越高,就越会觉得那些俗物不重要,阿玉,等你站在青云之上,才会看到世间真正的风景,在此之前,不要被俗物挡了路。”

    姜嬉玉抬起头,烈日灼目。

    白姜王坐了会儿就动身离开了,路过桌案时驻足。

    “这画里的是谁?”

    姜嬉玉心里一惊,走上前,只看到画中人脸部的彩墨被晕染成一片,看不清容颜,这才松了一口气:“回父王,是儿臣的画像,墨迹未干,不小心浸染脏了。”

    白姜王“嗯”了一声,抬脚出了门。殿里簇拥着的二三十个随侍也跟着出了殿门,承阳殿瞬间就空了下来,那股子沉闷也烟消云散。

    阿月掀开床帏走下来,姜嬉玉拿起糊了面部的画卷,拍着胸口,后怕道:“可吓死我了,叫父王看见,准会把你抓去当妃子。”

    “只不过怎么会糊呢?”还只糊了面部,姜嬉玉蹙眉,又觉得可惜,“这是阿月的第一幅像呢,画得跟天仙似的,可惜了。”

    次日,彩云又去请了方伶来。

    姜嬉玉把绿光萤石的流苏拿来做了额饰,又给阿月找了一身翠绿蝴蝶纹样的彩锦衣裳,拿素净的白玉兰做陪衬。

    拿口脂点唇的时候,阿月的睫毛颤动地很快,像蝴蝶惊慌失措地扑闪着翅膀,脸颊还未涂脂粉,却已染上绯红。

    姜嬉玉这才后知后觉:“阿月,你是害羞了么?”

    阿月别开脸,又下意识地垂眸看地毯,却又想起了什么,马上抬起眼来看她。

    姜嬉玉笑起来:“你是个姑娘,害羞什么?以后你还要嫁郎君...”她面上又露出愁容来,搂住阿月的肩膀,将头搭在阿月肩上,“不知道多光风霁月的郎君才配得上阿月,我可舍不得呢,阿月,你就待在我身边好不好,我不嫁人,你也不嫁人。”

    姜嬉玉抬起头,见阿月的白玉耳朵都染上一层绯红,眼睛却是再没垂下去看地板了,反而对上她的眼睛,笑了起来。

    这是阿月从地牢里出来后,脸上第一次出现笑意,姜嬉玉高兴极了,又挑了好些珠宝首饰往阿月身上堆。她不知道怎么样才叫对人好,只知道把自己喜欢的、稀罕的东西都送出去,就像三哥那样,把自己舍不得吃的水果糕点都带给她。有一回他拿食盒带了一碟海参和两只螃蟹,只不过放了一夜,汤油都凝固了,并不好吃,但她还是吃得津津有味,三哥一口没动过,都留给她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三哥偷偷从宫宴上带回去的,因为他没见过,所以想带回来送给她尝尝。

    姜嬉玉安静地看着方伶作画,偶尔抬眼,见阿月的眼睛一直跟着方伶手中的画笔,才问:“阿月,你是不是想学?”

    阿月怔了一下,随即点头。

    正巧方伶已经描完了人像,姜嬉玉便唤来阿月,让方伶教阿月作画。

    阿月手指白净修长,拿着玉笔蘸墨勾勒,姜嬉玉看得微微出神。方伶低声教导着,阿月学得认真。

    她看了没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披了张毯子半躺在斜榻上睡了过去。

    方伶往斜榻方向看了一眼,凑到阿月耳边,正要说话,却见阿月抬手打断他,指了指他手中的画笔。

    蘸了红墨的笔尖落在画布上,寥寥几笔只写了两个字:“陈王。”

    阿月接过画笔,用彩墨将那两个字糊成一团。

    姜嬉玉醒来时,见天边已经度上了一层焦黄。

    方伶已经离开了,阿月退下了身上的珠宝首饰,正收拾着桌案。

    姜嬉玉走下床榻,见阿月收起废纸,桌案上还留了一副小像,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画中一方斜榻,黄昏落在榻上的侧影上,朦胧成一片。

    “这是你画的么?”姜嬉玉很高兴,拿起画走到窗边的亮处,又仔细翻看了几遍。

    阿月望着那道身影,淡淡地弯起唇。眼睛转到桌案上的画布,画上的人穿戴着名贵的珠宝和华丽的衣裳,抱着一瓶白玉兰。

    真是个美丽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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