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奇怪地看向姬九卿，只见他朝我使眼色示意环顾四周。

    刚才盯着簪花摊位看得太出神，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十几名逛街的路人此刻都停下了手头忙碌的采买，齐刷刷睁着眼睛静静地瞧我们。

    见此情景，心中警铃大作。

    我谨慎地观察着其中一名女孩的肢体，以防她忽然发动攻击，同时一只手悄悄向腿间藏的小匕首摸去。

    莫非这些全是刺客的同伙？整个泰康镇都是为我们设计的陷阱吗？

    他们人还挺多的，难办。这些日子和乔何学了一点儿简单的招式，也不知道实战起来够不够用。

    谁料我的视线才刚落在那小姑娘身上一会儿，她立即“啊”地叫了一声，笑着蹿到了人群熙攘深处。

    “什么动静……”

    她几乎是跳着一下子跑掉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暴起吓得一哆嗦，还未反应过来，又发现白天远十分尴尬地以半面扇遮住了眉头以下的整张脸，像在躲避什么风头。

    直到另一名女子满面春心地绞着手绢朝白天远抛了个媚眼，我这才后知后觉。

    原来是惹来桃花了啊。

    我从前身为公主，能被放置到“观赏”这种被动地位的机会并不多，几乎忘记了做猎物的感受。再加之今日女扮男装，一开始根本没往这方面联想。

    不是杀手就好。我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提起一口气。虽然不是来杀我的，可这桃花属实有点多了。

    魏晋风流，大胆开放是当下普遍的风气，男子的审美也被提上议程，年轻女子寻觅爱情早已成了一种风潮。

    一人起头，随后便有第二三四五六名追随者，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求偶派对。

    我们被挤在中间，寸步难行。

    白天远已经蹙起了眉头，他一个古代白领，平时坐在工位上写写药方子，运动量还不如我每天放风筝、踢蹴鞠的多。忽如其来被这样众心捧月地围着，似乎已开始感到眩晕了，必须撑着我们才能站稳。

    “这臭男人装什么啊。”姬九卿将白天远搭在我肩头的胳膊甩下来，又发现白天远大概不是装的，一脱离支撑就摇摇欲坠，只能非常嫌弃地搂着他继续往前走。

    人流密集，我们走得十分累。同时我还不免担心一些潜在隐患，比如这么多人里混进来一个真的刺客。

    好在最终走出了宽阔又拥挤的街道。一路上，姬九卿将圆滑世故的天赋发挥到极致，很礼貌又不失温和地回绝了女孩：“恐怕要辜负姑娘美意了，我这情人……不喜欢女子。”

    他揽着白天远说这句话，说服力高到不得了。

    女孩眼睛暗了一下，随后又滴溜溜转着打起我的主意。姬九卿补刀：“他和我们是一起的。”

    你大爷。

    虽然是说谎，我也不想编这么没有尺度的假话。我白了姬九卿一眼，又眼波流转对小妹妹暗送电波以证清白——结果没调节好顺序。

    于是变成了这幅场景：鄙人不近女色地对思春女孩翻了个白眼表示不屑，随后安抚般地连连对着男性友人抛媚眼，证明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如此一来，妹妹们果真散开。就是不知怎么，我更想想按着那名太监打一顿了。

    不过，好端端地出一趟差，谁也不希望多添麻烦。虽然这次解决得还算顺利，可未免太引人注目，接下来我们约法三章：“接下来打个赌如何？谁再顶着一张脸惹是非，就输给别人二钱银子。”

    接下来半条街，我们是心惊胆战地逛完的。大家都束手束脚，噤若寒蝉，姬九卿自不用说，他这样抠门的人，让队友打赌赚到钱比让他死了还难受，生怕多惹桃花债。我则将折扇挡在鼻尖，白天远频频遮着眉眼。

    只是我们再如何谨小慎微，架不住三个打扮得利落体面的周正适龄男子齐头并进，目标很显著。只在酒肆歇一口气的功夫，又有一名窈窕少年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你是……”

    “没什么，就是想来认识一下几位兄台。”

    哦。赌局来了。我们几人相顾一笑，意味不明道：“那你最想认识哪一位呢？”

    这关系到谁要给钱。

    谁料他笑得比我们放肆：“我很贪心的，全都要也未曾不可。我应付得来。”

    面对这样的人，我万不敢轻敌，严正拒绝：“不好意思，我们是正紧人。”

    然而这小子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粘在了我身上，吃完饭结账走人后，他还嬉皮笑脸地跟了出来。我很无奈，目视其余两人，可他们一个病恹恹的，一个扶着病号，我反倒更接近健全的状态，只能独自面对。

    “小公子，你不像镇上的人？是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啊？”

    我信口拈来：“俺家住在山坡村西门口，俺家养牛，养猪的。”我充满浓厚乡土气息的口音一出，别说这半大小子，就连姬九卿和白天远久经职场的老油条都没能管理好表情，扭曲地看着我。

    那少年恐怕真是诡计多端的龙阳，想来找我们发展一下同性情谊。我这一招方言，主打一个精神攻击，针对的就是犯花痴的人。此刻他的眼神明显变得混乱，僵硬的嘴角写满了一个词：下头。

    我心里暗笑，继续编造：“今天地里一头猪拉到镇子上卖了，俺就买了身好的穿上，赶紧来走亲戚长脸。”边说边转了一圈儿，展示自己这身华服。

    不过他的装蒜功力绝不在我之下，只瞬间之中，就掩盖住了那份退意，热切道：“公子一表人才，赚这些辛苦钱真是可惜了。不如别种地，小生为你推荐个体面工作？”

    言外之意，他觉得种地不体面咯？

    我知道现在不该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可还是有些不爽，忍不住多怼了一句：“没人种地，你吃草去吧。”

    少年的笑僵了一下，应该是在琢磨我什么意思，随后又拉住我道：“公子别急着走啊，想不想发财？”

    “不想，我喜欢穷的感觉。”

    “……段家少爷正在招合意的朋友，随小生去看看也好啊。”

    我抬起来的脚又放下，和姬九卿对视一眼。这不就大水淹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吗？原来这小孩是段家的……嗯，星探？也不对，姑且叫花探吧。

    我们都大概知道，段择的喜好比较小众，专门饲养漂亮小男孩，就像收集手办。

    当然，断袖在魏晋也不算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不过世家子弟之间总会心照不宣地留几分面子，平日里谁也不把话点破，毕竟没准儿谁比谁变态。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但眼下，这少年的出现就太凑巧了，瞌睡了找着觉枕头。我们正需要一个机缘上山，此行本来就是乔装打扮查案的，泰康镇街上没什么异样，那么还是得从万事源头查起。

    证人郭多顺出事的庄子里，那一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宇文薇说过，使节李郎将忽然杀了她的替身。

    嗯……我摸了摸下巴。

    姬九卿则发挥了一向很好的演技，面露喜色说：“竟然是段司马家的大人，多有怠慢，我这兄弟爱开玩笑。我们也是来镇子上谋个好前程的……”他说着还分外暧昧地笑了一下，这一笑谁看都迷糊，“可是我们几人今日风尘仆仆，不太方便了。不若明早，你在镇子的客舍等我，到时候一起谋个好去处。”

    少年听了也是面带旖旎，抬手似有若无地蹭了一下姬九卿的面颊，又娉婷地走了。

    我的鼻尖捕捉到一股奇怪的香气，直到少年的背影彻底看不见。我说：“不对劲，他是阉人。”

    白天远道：“何以见得？”

    “说不太清楚，就是有一股味道。”我揉了揉鼻子，“他涂了熏香，但香气还混了一种特殊的体味。很多太监身上都有。”

    这具身体的感官似乎有点灵敏过头了。

    姬九卿看了我一眼，已经从虚与委蛇的姿态恢复了正常，从容道：“先回去，沐浴休息。每日上山，和段择里应外合。”

    “你们先走吧，我再逛逛。”

    作别了二人，我走到角落僻静地方，对着空气唤道：“乔何。”

    乔何，一种合格的随行小精灵，平时出行能够寸步不离地在墙头房上暗中观察，听到声音会出现，下雨会往屋里跑。

    “属下一直盯着，街上没有看上去可疑的人员。”

    “坏人又不会把身份写在脸上。”我示意他带路，“和我再去看一眼那老婆婆，问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