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酿紧张的神色落入樾白眼中，他嘴角微微上扬，慢条斯理道：“倒也不是大事，别被发现。”
花酿松口气。
“地府耳目众多，你知道该防谁。”
花酿点头如捣蒜。
“我让无言从公账里出钱，作薪俸。”
花酿大喜，好人不过如此。
甲乙带着丙丁，丙癸，还有上次那两个全程专心舔手指的小鬼头，来花酿处应卯。
甲乙激动，冲上来行一大礼，接着指天指地，大有气吞山河之势：“多谢花酿大人给机会，我们一定上刀山下火海，捅天界，搅北海，让我们往上绝不往下，让我们往东绝不往西。”
花酿受不住他的热情，连忙拦住：“要谢就谢公子，若没他首肯，事情成不了。”
甲乙：“当然当然，公子先前也想着给我们安排个出路，一是时机不成熟，二是没好去处。您一来，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兄弟们早就不想当白吃白喝的废物，能为公子尽心尽力，为姑娘排忧解难，我们求之不得。”
花酿笑笑：“先说说，你们擅长什么。”
甲乙杵了一手肘丙丁，丙丁慢吞吞，未说话脸先红：“回。。。回大人，我跑得快。”
花酿让他别紧张：“确实，遴选那天，我费了半天劲，也没抓住你。”
“你呢，小鬼？”
矮个子小鬼一点不怯生，奶声奶气道：“我不叫小鬼，我是申酉，他叫申亥。我俩认真躲起来，你们十天半个月都找不到。”
申亥嘴里嚼着东西，憨憨附和。
花酿满意：“好，只有你们几个吗？”
甲乙道：“还有几十个兄弟，啥事您吩咐他们四个就行，他们传达。”
花酿道谢：“拜托各位了。你们也知道，地府凋敝，鬼众如一盘散沙。公子有心为众生谋前程，我们自应当竭力尽责。只要大家劲儿往一处使，没什么办不成的。可其他鬼生是否同我们一条心，地府的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需要各位当我们的眼睛和耳朵。裨补阙漏，为时未晚。”
几人听完颇为触动，连少年老成的申酉，脸上出现一丝触动。
蒿里山的小鬼们如星辰散落，于无人知晓时，隐入地府各个角落。
花酿一页页翻看丙癸送来的信函，笑出声。
无言判官问：“什么好笑的事，说出来一块乐。”
花酿念道：“一鬼正点应卯，借尿遁，躲在茅房后的大树下，躺到散值时辰，应卯离开。又一膳房鬼，将吃食藏在废料桶里，偷带出去。还有一鬼。。。。”
“怎么了？”无言判官见花酿神色微变。
花酿轻抿薄唇，道：“一鬼向新魂索要钱财，并口出恐吓，若不配合，则将其关入炼狱。”
她又拆开一封，少年老成的申酉呈上的信函用词严肃许多，写的事情更令人唏嘘。
“好逸恶劳者比比皆是，以偷奸耍滑为荣，以兢兢业业为耻。奈何桥水泄不通，一日难过百鬼。轮回道连衽成帷，新魂投胎艰难。尸位素餐者阴阳怪气，恪尽职守者孤立无援。行事无例可引，无规章可循。做事凭良心，万千鬼众有几分真心为地府，属实唯利是图才真性情。”
花酿唏嘘不已，如鲠在喉。
落山倒是见怪不怪，“知错改错，有什么可愁的，发现不了症结，才有大问题。”
花酿踟躇问道：“地府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吗？怎得地府君不管一管。”
无言判官接口道：“早先的地府鬼众不多，地府君爱民如子，大人其乐融融。后来凡间人口激增，地府承担轮转责任越来越重。天界借口替地府分担，实则安排不少细作，帮衬还是监视，两说。再后来妖界屡次生事，扰乱地府，地府君一怒之下，举全府之力，与妖界血战。妖界投降，安静了不过数百年，近些年隐隐有起势之兆。地府君呕心沥血，奈何内忧外患左右夹击。”
“听起来地府君确实是个仁政爱民的好君上。公子怎么和自己的老父亲争锋相对呢？”
落山抬眼，“要不我请公子亲自同你讲？”
花酿忙抱拳：“谢谢您，大可不必。”
她将小鬼们送来的信函递给判官，“大人，问题很多，我们是否先挑选一个作为突破口。”
无言判官点头：“不错，你们认为该从哪个问题入手？”
花酿答：“轮回迟滞应为首要。”
落山难得主动对花酿表示赞同。
无言判官道：“既然如此，你二人先去了解情况。”
花酿问：“不知司掌奈何桥和轮回道的是哪位大人？”
无言：“女英殿主，人称孟婆。”
花酿些许雀跃，终于要见到传说中的孟婆。
只是没想到，见到本尊并不容易。
通往奈何桥的队伍排到十里开外，桥下水流湍急，桥上熙熙攘攘。
花酿和落山挤过鬼山鬼海，才到达奈何下游恢弘的临河宫殿。
在门口被拦下。
值守的鬼差冷脸道：“殿主不见客，回吧。”
花酿恳求：“麻烦通报一下，我们是公子派来的，有些事想与殿主请教。”
值守鬼差不耐烦道：“说了不见，走走走。”
花酿抬头看着桥上前拥后挤神色迷茫的鬼众，再看看冷漠的鬼差，心里挺不是滋味。
“回吗？”落山问。
花酿回绝：“不回，今日定要见到孟婆。”
她带着落山来到宫殿的后面，“方才我就瞧准了这扇一人窄的小门。”
“不奇怪吗？怎么没有值守？”落山生疑。
花酿耸耸肩，“管他呢，若是被发现，咱转身就跑。”
花酿伸手推，怎么使劲都推不开。
“你试试。”
落山冷淡道：“你能用的只有蛮力吗？”
他一边捏诀施法，边解释道：“连个门锁都没有，一定施了门禁术法。安心，我最会解。”
话音未落，落山被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震出老远。
巨大的声响引起前门值守鬼差的注意。
花酿赶紧拽起落山，沿着鬼差动线的反方向藏到另一边，顺手施法推动斜坡上几块大石头。
孟婆殿的鬼差奇道：“好好的石头怎么滚下来。”
另一鬼差惊恐：“殿主不是说过，这几块石头是奈河的镇河之石，摆出的阵法能护佑奈何长流不息吗？石头散了，大难临头！”
两鬼差面面相觑，花酿同落山面面相觑。
花酿喃喃：“好像闯大祸了。”
待两鬼差走后，花酿和落山回到后院小门。
落山手一挥，口中喊“显”字，一道结界显现，向外的一面呈白色，背面呈黑色。
一向冷静的落山心有余悸：“此乃双生锁，阴阳两面。外力施术，阳面反击，阴面加固。术法越强劲，阴面的约束越坚固，不可强解。”
花酿若有所思：“解一面是不是就行了？”
落山不解：“两面一体，如何解一面？”
花酿想了想，从随身携带的小香包里，掏出一把蓝色的叶子，将其放在木门下面，点燃。
叶子生烟，黑色的一面颜色变淡，白色的一面渐渐浑浊。
叶子燃尽，虽然颜色有变化，但两面的形态依旧坚实。
落山问：“这是什么？”
“糅香木，炼香用的，能加速不同属性的香料融合。我想着，阴阳两面混合成不阴不阳，属性减弱，就能打开了。”
落山肯定了花酿的法子：“想法好的，可惜效力不足。”
花酿道：“不可惜，我没指望这么一点子糅香木能将一个强悍的术法搅成什么样。你看，一旦阴阳两面属性不稳定，就会漏出缝隙。”
落山凑近细看，果然两面之间有道透明的夹缝。
“你将法力透进缝隙里，使大劲将两面分开。”
落山依言照做，憋红了脸，终于结界表面出现裂缝。
再一咬牙，结界被法力挤碎。
小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花酿和落山进入内殿，殿内混乱一团，鬼差奔走呼号：巨石掉落，奈河枯竭。
乱得不像样，仍不见殿主现身。
落山拉住花酿：“这边。”
“你很熟嘛。”他们找到殿主寝殿。
落山又恢复波澜不惊的神态：“地府所有殿主宫殿的建制一样。”
寝殿大门紧闭，花酿扒着窗户往里看，落山放风。
“看见了吗？”
花酿凑着窗棱夹缝使劲瞅，“看不见啊。”
“哪里来的小鬼胆敢偷看本殿。”
寝殿大门突然洞开，花酿和落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入殿内，扔到地上。
花酿捂着胳膊肘哎呦，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带着面纱的丽人皱眉瞪着他们。
落山拉着花酿行礼：“见过女英殿主。”
“谁派你们来的？”
花酿听出她语气不善，斟酌道：“我们是无言判官府上的鬼差，得知奈何桥拥挤，特让我们协同疏堵。”
“胡说，无言怎敢管奈何桥的事，是不是樾白派你们来的？”
花酿默叹口气，这关难过。
虽说出卖樾白不仗义，但他官最大，个子最高，理应由他担。
花酿坦诚道：“殿主英明，地府政改，公子派我们调查地府情况，好施以良策。”
女英殿主冷笑一声：“哼，多此一举。滚吧。”
花酿着急：“殿主，阴阳轮转是天地根本，外面等着投胎的鬼魂已经挤满了奈何桥，生死转不动，阴阳失序，地府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面纱上露出的一双眼睛冒出怒火，“毁了便毁了，地府君倒了，地府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花酿与落山对视一眼，充满愤懑的一句话里怎么暗藏些旖旎气息。
女英殿主冷嘲热讽：“再说，樾白安的什么心思，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他从小我看着长大，心里拨的什么小算盘我扫一眼便知。一个将地府恨之入骨的，怎么突然担忧起地府的前程来。”
花酿心想，殿主不愧是殿主，眼睛真毒。
樾白此时越卖力，地府兴盛之后，塌得就越稀碎。
左右不过是成败兴废的把戏，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论你们怎么争斗，自己也要撑到给爹爹和哥哥安排好下辈子的去处。
“怎得不说话，心里盘算什么？”女英殿主一针见血。
花酿斟酌用词：“殿主着实误会公子了，公子广招天下有志之士，鼓励鬼众建言献策，为的就是在地府岌岌可危的今日，撑起一片天地。下官不知殿主与公子有何误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看人看表面易生偏见，行动才是彰显一人真心的可靠佐证。”
女英殿主语气中的狠厉稍缓：“伶牙俐齿。”
花酿借机恳请：“鬼众总是无辜的，还请殿主解决轮回之急。”
女英殿主正准备答话，突然一鬼差慌忙来报：“殿主，公子上奈何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