樾白停下脚步。
花酿不解：“孟姨，您之前不是说因为判官少，所以来不及应对吗？”
樾白冷哼：“鬼差数目经我周全计算，不会有错。黜免的要么是天界派来的细作，或是鸠占鹊巢，一点活不干的，不占名额。怎么可能因鬼差减少，地府停滞。”
女英殿主被呛声，一点不生气：“你说得不错，那你知道今日事的原因吗？有些问题不解决，以后日日皆如今日。”
樾白十分有数：“大水弥漫不外乎河道过窄，流速过慢，水体骤增，三者其一。”
女英殿主点头：“魂魄投胎要经勾魂，引魂，审判，新生四步。判官堪生断死，注福注罪的效率确实需要提高，到我这，一碗孟婆汤怎么发怎么喝，轮回道怎么跳，皆有讲究，需细细考虑，周全调整。这些流程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扫一眼便知合不合适。勾魂，引魂两步很少有人注意，其实重要性不亚于后面两步。”
樾白：“所以呢？”
女英殿主：“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亲自体验。你去人间走一趟，从勾魂起始到送魂，亲历一遍，定大有收获。”
樾白思考片刻，点头。
花酿一听人间游历，不禁心动，悄悄向樾白凑近。
女英殿主看在眼里，狡黠一笑：“樾白，别说姨不疼你，姨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靠你自己。”
花酿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被卷进一股强劲的气流。
她挣扎大叫，一只手将她揽了过来，宽大的衣袍将她罩住。
花酿躲在黑暗静谧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温暖又心安。
片刻后，他们落在一围墙下。
花酿睁开眼，周围一片朔亮，连忙松手后退。
樾白的衣袍上褶皱清晰可见，花酿挺不好意思的，伸手捋了两把。
樾白咳了两声。
花酿关心道：“你怎么了，受风着凉了吗？”
樾白：“没。。。”
他别开目光，不自在地整理衣襟：“赶紧办正事，女孩子家家少动手动脚。”
花酿无语：“我不是关心你吗？怎得不识好坏。话说这是哪？”
花酿跟着樾白穿过围墙，进入一家院子，屋里传来隐隐哭声。
花酿正准备往里走，樾白拉住她，手一挥，一道薄薄的结界将他们罩住。
他们循声走进，木板床上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老者，身着粗布素衣的子孙辈们围着他哭泣。
两个鬼差，一个杵着拂尘，一个倚着招魂幡，面无表情看着。
樾白进去的时候，拂尘鬼打个激灵，问招魂鬼：“感觉到了吗？”
招魂鬼懵懂：“什么？”
“强烈的肃杀之气。”
“你没睡好吧。”
拂尘鬼拉紧黑外衫，“是吧。”
简单的木桌条凳，梁上悬挂的食篮，廊下的斗笠和锄头，无一不显明这是一家普通的农户。
老人进气多出气少，已是弥留。
小辈们哭得伤心，涕泗横流。
花酿眼睛酸涩，不知当初父亲和哥哥是否也是伤心如此。
两鬼差等了一会，见老者不松口，略有急躁。
拂尘鬼道：“早死晚死都得死，轴什么。”
仿佛感到鬼差催命，老者嘴中呜哝。
儿子凑近，老者竭力吐字。
听了半天听见一个“妹”字。
儿子看样子也年近半百，抹着眼泪哽咽：“爹，您放心，我一定找到妹妹，带她见您。”
女儿走丢，成为老者难以释怀的心结。即使在临终时，也无法轻易将心念放下。
花酿的眼泪哗啦啦往下落。
樾白见她泪眼婆娑，“人各有命，身为鬼差，如此心软，怎行。”
花酿抽噎：“我又不徇私，哭一哭怎么了。”
樾白无奈：“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去下家。”
花酿抬头：“去。。。下。。。家？”
樾白解释：“方才我替老者算了命，他还有半日可活。左右都得等，不如我们先去别家，待会再来。”
花酿点头，跟着樾白隐身进入另一家。
这家富贵，高门大户，死的是男主家。
跪了一地粉粉翠翠，情真意切。
执行公务的鬼差在屋子里未离开，同新魂推推搡搡。
“告诉了你，老哥，想平平安安上路，先拿一百金。”
新魂为难：“刚死，哪有一百金，待灵棚搭起来，亲朋好友来烧纸，便有了。还请大人通融一二。”
两个鬼差满脸不耐烦：“纸币值几个钱，烧到天荒地老能值几金，怎得不识数。”
新魂抓耳挠腮：“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突然灵光一闪：“大人，我陪葬的东西里有金银器皿，珠宝奇石。您等等，等等就有。”
“哎，早不说。来立个字据，写，信阳王氏随身陪葬财宝归牛大、牛二所有。”
立了字据，按了手印，牛大、牛二才愿意用招魂幡打开归生道。
花酿悄悄瞅了一眼樾白，脸色阴沉，皱眉不语。
归生道洞开，花酿随樾白跟上。
给了钱，允了财，牛大牛二的差事办得积极些，同亡者说了些投胎的关窍。
接下要历经多少关隘，经过多少大人的审判。判官不同，前程不同，殿主不同，前程不同。这些不同统称“生选”，生前有多少后悔事都不要紧，死后千万不能再错选。
特别是生前作恶多端，罪孽深重者，尤其需要“生选”的加持。
“生选”如何得到呢？花钱买就行。
“简单吧？”牛大拍着亡者的肩膀，笑意盈盈。
信阳王氏圆脸圆脑袋，愁容满面。
牛大以为他不愿意，阴恻恻道：“信阳王氏，你回想你生平，做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有没有强抢民女，侵占良田，草菅人命，坑蒙拐骗。咱哥俩明人不说暗话，但凡你犯了一条，你就得到炼狱里烧火。”
信阳王氏又怕又愁，为难得不得了：“小民确实想买生选，可是这。。。钱财已孝敬二位大人，实在拿不出其他的。”
牛大、牛二相视一笑：“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占你便宜似的。你给的叫买路钱，不是我哥俩昧下，我们得替你打点好些大人，要不然你能平平安安站在这里？该花的钱一定要花，拿不出钱来不要紧，我给你指条明路，看你愿不愿听了。”
信阳王氏如抓住救命稻草，急切道：“愿听愿听。”
牛大放低声音：“你托梦给你家人，让他们在郊外建一座城隍庙，按照我给你说的名字立长生牌位，呈供奉。香火香油日日不能断，三牲八碗，五斋五子得用金银器皿装，如有玉器则更好。”
他揽住王氏的肩膀，假装亲近：“托梦的花费哥哥先给你垫上，等你有钱再还我。”
信阳王氏感动得快要哭了，握着牛大的手，不停道谢。
花酿气愤不已，撸起袖子要上前打人：“托梦我多不容易才轮到一次，他竟然用来买卖。”
樾白拦住她：“不急，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样。”
商议好价格，牛大牛二带着王氏在入口排队，第一轮初筛的主簿接收到牛大给的眼色，将他的名牌从左边换到右边。
右边的判官打开生死簿，摇头：“有些难办啊。”
牛大赶忙上前，判官顺手将生死簿丢到一旁，侧耳听。
牛大叽叽咕咕耳语几句，指着王氏，一通比划，方的圆的，估计在描述他们家的金器有多大。
花酿和樾白仗着隐身结界，走近被丢在一旁的生死簿，上面白纸黑字记载信阳王氏生平。
花酿惊得张开嘴：“窃取秘方，杀害对家，将尸身投进后院枯井中，还假惺惺给去吊唁，太恶毒了。”
她问樾白：“这种人是不是铁定入炼狱？”
樾白点头：“害人性命者，入血池地狱两百年。”
花酿还欲细看，那判官拿起生死簿，执笔写道：“矜贫救厄，周急济贫，大善之人。”
判官道：“去吧，待殿主大人传回批文，你就能投胎了。”
信阳王氏点头哈腰，激动不已。
花酿奇道：“这就结束了？殿主看不出他们作假吗？”
樾白沉声道：“每日需堪断的案辞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殿主不可能一一查看，只会下个笼统的批文，对十恶不赦罪大恶极要入地狱的，才会细看，以防冤假错案。”
花酿叹口气：“你说殿主有错，他也没错。你说他没错，他确实有失察之责。”
樾白道：“每一环都有问题。”
花酿安慰他：“兴许只是个例，咱多看几处，别灰心，天下乌鸦总不能都是黑的。”
樾白瞟了她一眼：“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花酿吐舌。
他们顺着来路准备回到人间第一家，没想到半路碰到拂尘鬼和招魂鬼，拽着老人慢悠悠晃过来。
“不是说还有半日吗？”花酿讶然。
樾白同样不解。
牛大牛二交了差，哼着小调也往出口去，正好与拂尘招魂二鬼打个照面，没想到四鬼相识。
拂尘鬼问候牛大牛二：“二位哥哥喜气洋洋，是不是有好事？”
牛大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大拇指和食指扣成圈，比个铜钱的手势，“还可以啦，总算没白累。”
拂尘鬼抑制不住羡慕的神色：“哥哥哪里寻的好差事，带带我。”
牛大大方道：“好说好说。”
他扫了一眼混沌的老者魂魄，轻蔑道：“穷鬼吧？”
拂尘鬼唉声叹气：“可不是，老头倔得很，等了半天不闭眼。你说我们一天才能出几趟差，得亏我提前将他招了来，要不然还得占我不少时间。”
牛大：“你早该将他勾来，没钱的货，浪费什么精力。”
花酿感觉冷飕飕的，转头，樾白面色冰寒，冷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