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摔跤

    晚宴现场一片哗然,大家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段显尘因射箭确实被罚去了后厨。

    但谁也不认为他会一直待在那里,所谓君子远庖厨,何况是京中翘楚段显尘?

    所以大家自然而然地认为,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即便去了,想必也是走个过场,很快便会被主家恭敬客气的请去清净之地喝茶休憩。

    谁又敢来真正使唤他?

    然而事实却是,段显尘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似乎确实留在了后厨,并且众人手中的这杯杨梅鲜牛乳还是出自他手。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在场宾客怔然吃惊过后,再望向潘正远便带上了些看戏的心态,他这回算是跳梁小丑自讨苦吃,踢到铁板之上。

    潘正远此时已然遍体生寒,被男子的视线压迫着连头都不敢抬,哑声僵在那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回道:“没,没有意见。”

    眉宇间依旧透着凌厉,段显尘沉声抛出两个字,“道歉。”

    潘正远连忙点头,“段、段大人,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这杨梅饮竟是您亲手……”

    段显尘不耐,“不是我。”

    潘正远恍惚抬了下眼,正对上那寒气袭人的视线,顿觉头皮发麻,猝然低下头去又向淑荣作了一揖,“郡主,是我方才蛮不讲理搅乱了这筵席,还请郡主恕罪。”

    段显尘森然依旧,“还有。”

    潘正远浑身冷汗不止,又咽了口口水,转身望向阮柠,“这位姑娘,刚才多有冒犯实属在下该死,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一般计较。”

    见潘正远此时实属被吓得不轻,阮柠觉得这种程度已经差不多,毕竟筵席还要继续,因这一场插曲而闹到不欢而散便不大合适。

    因而他特意望了一眼段显尘,确保他明白自己的意思,继而才冲潘正远微微点头,算作接受了他的赔礼。

    锋凛锐利的逼视在这一刻收回,段显尘没有再继续为难,漆黑的眼底辨不出情绪,缓步走到了上首的位置上坐下。

    直到男子远离,潘正远此时才真正觉得身上一松,险些要立站不住,被身后的同伴伸手扶住。

    淑荣郡主和姚五娘带着阮柠去沐浴更衣,走出宴厅之后,淑荣一路上大呼解气,直把潘正远从上到下全都问候了个遍。

    淑荣叉腰感叹道:“今日真是扬眉吐气,我原本最看不惯段显尘那副面冷淡脸,没想到他今日这般够意思,给咱们撑足了腰,我日后定不会再在背后骂他面瘫阎王脸。”

    姚五娘也跟着点头,“表哥今日真的很好。”

    二人聊的热火朝天,这时候注意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阮柠,“阮柠,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药粉沾在身上哪里不舒服?”

    “没有。”

    阮柠笑了一下,这才回神,其实方才她在想,段显尘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确实已经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接近。

    以前的他,可凶可凶了。

    现在,倒是真的言出必行,给她们帮了一回忙。

    园林西苑,偏僻幽静。

    在荣王府小丫鬟的照料下,阮柠沐浴换下了弄脏的衣衫,因为没带备用的,她换上了淑荣郡主给她准备的一套百蝶穿花云缎裙。

    阮柠与淑荣二人身形差不多,只是淑荣要比阮柠要高上一些,因而淑荣穿起来刚盖住脚背的衣裙,到阮柠这便成了曳地的效果。

    推门走出宅院,阮柠浑身上下还散发着水汽,这时候发现有一人站在银杏树下,一身月白的银丝直裰,于灯火阑珊处如同遗世独立的谪仙。

    “段大人!”

    阮柠温软一笑,宛如春花明媚,接过小丫鬟手中的灯笼,提起裙摆便朝男子跑了过去。

    男子应声回头,于银杏树下卓然而立,月光的清辉打在他的侧脸,将一向锋利的眉眼也晕染上一层柔和。

    在阮柠的想象中,这应当是一幅极为和谐美好的画面,在她与段显尘之间实属难得。

    然而,前提是她没有不小心踩到过长的裙摆,整个连人带灯笼都一起从台阶上扑了出去。

    阮柠:=(#>д<)?不想见人了!!!

    因为裙摆的牵绊,灯笼瞬时脱手被摔出去老远,阮柠也呈入水式趴在了台阶之下,浑身上下很快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特别是手心和膝盖的位置。

    段显尘怔愣了片刻,显然是被少女独特色下台阶方式惊了一瞬,继而才反应过来,几步走到少女身边。

    “阮柠?”段显尘俯身唤她。

    阮柠把脑袋往臂弯里埋了埋,她现在只希望自己和段显尘里随便一个人能够从这里凭空消失。

    现在她一点也不想和他说话,什么和谐融洽,什么岁月静好,都是假的。

    只有丢人才是真的!

    “阮柠?”

    这时候一双大手扶上了她的肩膀,段显尘又询问了一声,“有事吗?”

    “……没事。”

    阮柠硬着头皮爬了起来,不愿意与段显尘有任何目光接触,她垂头丧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绕开男子要去捡地上已经熄灭的灯笼。

    段显尘横过手臂拦住她,“别动,我去。”

    待他将灯笼拿回,只见少女已经好端端站在原地,看上去并没什么大碍,神色怏怏,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兔。

    可怜又有些……委屈。

    捏着灯笼的手指暗中蜷了蜷,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段显尘告诫她:“你跑起来不能只看前方,更应该留意脚下,这次是台阶不高,否则……”

    阮柠抬眸看了他一眼,嗡里嗡气打断,“你能不能别说了!”

    “我是提醒你下次注意。”

    “可我现在手和腿都摔破皮了,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谁想听你讲这些大道理?”

    阮柠一听他说这些就恼火,抢过灯笼一个人往前走去,“不会安慰人就不要安慰了,你不许跟着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火气还挺大!

    望着少女气鼓鼓的背影,段显尘顿在原地。

    过了一会轻叹口气,似是认命般的拉了拉衣领,男子还是几步走回少女身侧。

    “你说,该如何安慰?”

    阮柠,“说了你也不会。”

    “你不说怎知道我不会?”

    阮柠突然站定,“好,那你现在对我说:怎么了呀阮柠,刚才台阶可高了吧有没有摔疼?快给我看看伤口,我来给你吹一吹。”

    阮柠破罐子破摔,这个时候就想故意为难段显尘,其实她并不多想被人安慰,她最希望的就是没有人能记得刚才那一幕,而不是一直有个人在旁边告诉她应该看路!看路!

    所以她现在只想把段显尘的嘴堵上,然后再赶快打发走。

    “你说啊。”阮柠仰着脸与他对峙。

    不用猜都知道,打死段显尘也说不出来这种话。

    果然,段显尘双眉蹙起,连薄唇都紧紧地抿在一起。

    阮柠木然回头,就在转身要离开之际,手腕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捉住,紧接着便被人拉转了回来,只见段显尘正表情复杂地望着自己,然后摊开少女的手,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低头,轻轻在她破皮的掌心内吹了口气。

    然而尚不待阮柠反应,段显尘已然被自己刺激到一般,丢下了方才握在手中的纤纤柔荑,一个人阔步往前走去。

    “走吧,淑荣在等着一起放烟花。”

    过了一会,前头传来男子若无其事的声音。

    阮柠怔然盯着掌心,有点儿痒,不知怎么的,刚才的气恼没了,眼下全然被一股奇怪的感觉取代。

    “哦,好。”

    少女呐呐出声,缓然跟上了男子的步伐。

    ……

    待到在跑马场与淑荣等人汇合,这时候场地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的在一起染放天灯祈愿,有的则席地而坐等待着烟火表演,三三两两欣喜愉悦。

    众人嬉戏玩闹之际,阮柠仔细看了一圈四周,这个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人,刚才被潘正远一事扰乱,她竟把杜茗给忘了。

    杜茗现在应该还在后厨里。

    想到这阮柠转身往回走,很快被淑荣一行叫住,“阮柠,烟火马上就要开始了,你现在要到哪去?”

    阮柠脚步不停,回头挥手,“我去找个人,去去就回。”

    “她去找谁?”淑荣不明所以,问身边几人。

    姚靖、高准皆摇头不知。

    唯有段显尘望向女子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后厨里大都熄了灯,厨子婆姨忙完了晚宴也都赶到外头去凑热闹,这时候唯有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烛在灶台前静静燃烧,阮柠走近去看,才发现是少年人端坐在旁,正握着一卷书凝神细读。

    原来他刻苦如斯。

    阮柠心下触动,没留意碰到了脚边的陶罐,发出细微的一声响动。

    这时候杜茗抬起头,看见来人,露出浅浅笑意,“阮柠。”

    “杜茗,怎么不去看烟火?走,跟我一起去跑马场吧。”

    杜茗摇头,“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为什么?”阮柠看向他,“是觉得,玩不到一起去吗?”

    “是,也不是。”

    杜茗看了眼窗外黑漆漆的夜,继而望回手中的书卷,他现在,还没有余地去玩。

    他的人生,他的未来,全都掌握在这一册册书卷当中,他没有退路,也不能给自己留余地。

    阮柠等了一会,似是看懂了他的意思,也明白杜茗一路走来的寂寞与孤注一掷。

    不管是淑荣、姚五娘,还是段显尘,即使自己不去,他们也有人作伴。

    而只有杜茗,真正的形单影只。

    想到这里,阮柠干脆也抱起裙摆席地而坐,与杜茗一起并肩望向窗口。

    杜茗侧眸,面色有些茫然。

    阮柠笑了起来,“既然你不去,那我也不去好了。咱们就在这里透过窗外看烟火,应该也可以看到的。”

    听完静静地盯着阮柠看了好一会,杜茗声音微哑,道了一句“好。”

    当第一朵绚烂的烟花绽放夜空,天幕同样被映衬的耀眼夺目,阮柠欣喜观赏之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你今天下午的时候为什么不叫我姐姐?”

    背靠在灶台边仰望着一片火树银花,杜茗眼中似也闪过璀璨星河,闻言侧首看了一眼阮柠,他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笑?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杜茗却固执的继续沉默。

    因为……不想你是姐姐。

    后厨内,阮柠与杜茗一起透过窗户,微笑观赏着这场烟火盛宴。

    后厨外,段显尘站了许久,直到两人准备起身离开,他才骤然转身,似有错杂的情绪在眸底翻涌,颀长身影融入黑夜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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