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后，天上下起了小雨，一根根细线从如墨的夜空缓慢垂下，地上的水洼倒映着亮白的灯光，雨珠打下，光影悉数破碎。
慕容唯仰头看了眼黑黢黢的天幕，往书包里找伞，手机恰巧在这时振动了几下，屏幕亮起，书包里出现道微光。
她掏出雨伞，紧接着拿起手机，点了几下屏幕，看了眼新传过来的消息。
头顶的联系人备注显示——“栩（再不听话准备拉黑）”。
【阿唯，我在KTV，你要不要过来？】
【就我一个人没人陪，好可怜的，孤单寂寞冷。】
【还没下晚自习吗？快回我消息！回我消息！】
附加一连串哭唧唧的表情包。
屏幕光打亮了慕容唯的整张脸，她眸色淡然，点出键盘，打了几个字回复。
【下了，不去。】
方翊栩那边很快就传来两条新消息。
【阿唯坏，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呜呜……】
【最近对我那么冷淡，我就知道，你肯定看上其他狗了，你要吃回头草了，呜呜呜……】
“……”
【你再这样，我删好友了。】
慕容唯威胁的话语一出，方翊栩顿时乖了。
【好嘛，不来就不来嘛。】
附加一个“抱胸愤怒”的表情包。
KTV的包厢里，方翊栩放下手机，闷头喝了一口酒。
张铭识时务，看出他不快，连忙点燃了一根烟，狗腿似地递了过去。
方翊栩接过，烟刚碰到唇边，迟疑了一下，还是咬住，猛吸了一口。
烟头处快速燃烧，火光晦暗，忽明忽灭，灰色的余烬飘落进黑暗里。
包厢里推杯换盏，歌声高亢，灯光绚烂迷离，好一场酩酊大醉。
正在大家激情高歌时，包厢门被一脚踢开，嗨疯了的人纷纷呆住，看到来人，松了口气。
侯磊挽着一个女孩子的肩膀，志得意满地走了进来。
那女孩看起来纯情得很，穿得规规矩矩，低眉顺眼，一脸无辜。
杨冲向侯磊吹了声口哨，笑得不怀好意：“你小子行啊，哪里拐.来的小妹妹，成年了没，不怕警察蜀黍抓你吗？”
说完，包厢里的人仰天大笑，调侃意味浓厚。
侯磊搀着女孩在沙发上坐下，没好气道：“去去去，不成年的我敢撩吗？”
说完，他也坐下，将果盘和饮料尽数拿到女孩面前，满脸堆着讨好。
“铃铃，不要理他们，都是一群单身狗，看到女孩子难免发神经，你看看这些合不合你的口味，或者你有想吃的想喝的，都可以告诉我，今天我们方少请客。”
“真是够了，用方少的钱哄你女朋友，方少同没同意？”
侯磊将一把把锋利的眼刀丢过去：“滚.蛋，我这好不容易认真一次，方少会不同意吗？是吧方少？”
方翊栩并没反应，一动不动盯着手机，看着没再有回复的聊天框。
“方少？”侯磊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臂，又叫了一声。
他还是没做出丝毫回应，包厢里顿时涌现出几分尴尬。
有眼力见的人赶忙破冰道：“磊哥磊哥，到你的歌了，快点给小妹妹展示一下你嘹亮的歌喉。”
侯磊接过麦克风，被众人簇拥着站了起来。
他的歌声的确嘹亮，唱得天崩地裂，山河重整。
在他这试图“开天辟地”的歌声中，包厢里重新热闹起来。
彭铃铃烦躁地堵了下耳朵，眼神轻蔑，将身上的衣服仔细拍干净，看其他人没再关注她，才敢朝方翊栩那边抛去几个眼神。
在喧闹的包厢里，他自带一种冷冽孤傲的气质，稍显冷硬的长相，眉峰偏高，眼底含霜，下颌线流畅紧致，带着与生俱来睥睨天下的感觉。
但她知道，他在她面前是与众不同的。
第一次见他，也是在这个KTV，她为了挣生活费来做了服务生，因她身材姣好，难免遇到各种咸.猪.手，只有他，从不会这样做。
他对所有服务生都冷眼相待，唯独对她，会笑，会给高额的小费，会在经理面前说她的好话，他对她必定是另眼相看，青睐有加。
只是，她很多次尝试接近他，希望他忆起往昔，最后却都是徒劳无功。
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竟被他抛之脑后，冷漠相待。
不过她并没有放弃，贵人多忘事嘛，她能理解，为了占据方大少爷心尖尖的位置，值得多付出些时间和代价。
想到这，她巧笑着端起一杯酒，莲步轻移，往他那边移动两步，可临到近前，他倏地起身，错开她，往门外走。
张铭注意到方翊栩的举动，连忙问道：“方少，这就走了，明天是周末，这么着急干什么？”
杨冲喝了口酒，爽快地接话道：“你懂什么，方少名草有主，人家姑娘管得严，自然不能跟咱们一样，方少路上注意安全。”
杨冲这话戳中了方翊栩的心扉，他难得回身，冲他们扯出一抹浅笑。
彭铃铃僵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
名草有主？！
是谁？！
是谁横.刀.夺.爱？！
是谁抢了她的男人？！
她端着酒杯的手使了劲，酒水不慎洒在鞋尖上，她也顾不上了。
放下酒杯就要追出去，但喝得醉醺醺的杨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拽住她的手腕，塞给她一个麦克风，硬是拉着她唱歌。
她摆手拒绝，杨冲根本不管，只管一股脑儿地拉着她，扯着嗓子嚎。
KTV外，淅淅沥沥的雨仍然在下，四周的霓虹在雨雾中显出几分绚烂的朦胧。
方翊栩站在雨中，擦了擦手机屏幕上的雨水，快速摁下一串号码，另一只手收进大衣口袋里，嘴中呼出口白气。
随着电话接通，他的腮帮子立即鼓起来，声音委屈至极。
“阿唯，我喝醉了，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语气里尽是刻意的矫揉造作，慕容唯当机立断，要挂了这通电话。
似是早有预感，他立即出声阻止。
“别挂别挂，我真的喝了很多，醉的不省人事，不能自己打车，而且我爸今晚回来，看到我这个样子，他非得打死我不可，你如果不送我回家，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他口口声声说喝醉了，但语言表达清晰。
电话另一头没有声音，似乎是识破了他的谎言不给答复。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听筒中才传过来一句：“地址。”
方翊栩立马欢天喜地，挂完电话后，飞快将地址发了过去。
他就站在KTV外面等，绵绵细雨落到他的头发和大衣上，落了一身晶莹剔透的雨珠。
等了将近半小时，慕容家的车远远地，往他这边开了过来。
车停稳后，慕容唯打开一把花团锦簇的伞，从车上下来。
不知道是谁买的伞，花里胡哨，还小，她好一阵无语。
可最意想不到的是，她迈出车门刚刚站稳，就猛然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沾了满鼻子的雨珠，冻得她瑟瑟发抖。
“怎么不进去避雨？”
方翊栩抱紧她的腰晃了晃身体：“怕你在车上看不到我。”
慕容唯将伞举高，替他遮雨，腾出另一只手，细细将他头发上的雨珠拍掉。
“和谁一起喝酒？还抽烟了？”
方翊栩将脸埋进她温热的脖颈，含糊道：“就……他们仨啊。”
慕容唯沉吟半晌，不说话了。
他察觉出不对，松开她，见她面色凝重，也不害怕，半是委屈半是埋怨道：“我知道你生气，但近段时间你都不怎么理我，如果不跟他们玩，我就要无聊死了，而且，如果不是害怕我被带坏，你是不是就不来接我了？”
慕容唯继续沉默，举着伞的手酸了，递到他面前，他熟练接过，哭嚎道：“你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你觉得是我害了那个褚师益，对不对？”
沉默。
“你说话，别不理我，演独角戏很累的。”
慕容唯噗嗤一声笑了，摸了摸他鼓起来的脸。
“我不生气，最近是有点忽略你，爷爷在抓我的学习呢，暂时没顾上你，我向你道歉，你别哭了好不好？”
方翊栩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好。”
慕容唯领着他上车，系好安全带后，跟前面的司机赵叔说：“先送他回方家。”
赵叔应下，不多时，车稳稳当当地行驶在高速上。
慕容唯握着方翊栩的手，后背抵在后座上，闭着眼睛。
外面在下雨，赵叔没有开窗，车里的空气有点闷。
方翊栩喝了酒，酒味浓烈，含混着烟味，缓缓钻入她的鼻腔。
经过高速收费站时，赵叔一深一浅地刹车，她的腹部顿时产生了点异样。
她将另一只手覆在肚子上，有一处地方尤其难受，戳一戳就细细麻麻地疼。
喉咙变得黏腻，还有没来由的干涩。
她艰难地吞咽，脑袋变得晕晕乎乎，问前面的赵叔：“还有多久到家？”
赵叔快速察觉到了她的不适，看了眼导航：“我们现在下了高速，离方家还有三公里，离慕容家还有六公里。”
方翊栩听出她说话时气息有点微弱，赶忙凑近去看她，发现她难受得眉头都拧在了一起，焦急地出声：“有点晕车了是不是？”
慕容唯点点头，本想靠在他肩膀上，又实在无法忍受他身上的烟酒味，来不及考虑他的心情，一巴掌按在他脸上推开他。
“阿唯。”方翊栩捧住半边脸，难过地呜呜哭起来。
赵叔给她开了条车窗缝，冷风夹着雨，从缝隙里吹进来。
但不适感并没有得到缓解，什么东西翻涌上来，已抵喉间。
她拍拍方翊栩的手，指了指副驾驶前面的地方。
他即刻停了哭声，顺着她指的方向，探身到前面找到了一个超市的购物袋。
为了防止晕车，她总会在车上备几个袋子，路途远的时候还要先吃好晕车药。
但今晚出来得匆忙，什么药都没带，也没料到这家伙选了个这么远的KTV，来的时候感觉还好，就是跟他在雨里站着，受了点凉，回去途中就受不住了。
她接过方翊栩塞到手里的袋子，一吹开袋口，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方翊栩心疼地给她顺背，不停谴责自己。
“都怪我都怪我，不该喝酒，不该抽烟，还让你冒雨来接我，我真是坏透了，只顾着自己，都是我的错。”
看她吐完了，他赶忙掏出纸巾，替她擦了擦嘴巴，嘴上还在叨叨。
慕容唯受不住，觉得吵，瞥他一眼：“方翊栩，别说话。”
方翊栩知她心累，立即闭嘴，手足无措。
赵叔加快了车速，不多时，就到了方家大门前。
他撑着伞给后座上的人开车门。
谁知，方翊栩不按常理出牌，到了自家门前，开始任意妄为。
他轻轻把慕容唯抱起，迈出了车门，声音轻柔道：“阿唯，我们到家了。”
慕容唯的神志有些模糊，听他说到了，就放下心来，睡昏了过去。
赵叔焦急地伸出手阻拦，方翊栩的眼神陡然变得冷厉。
“赵叔，方家不是阿唯的家吗？还是你觉得，没有任何人照顾的情况下，你家大小姐还能撑到回慕容家？”
赵叔深知这是个不讲理的主，只能随了他去。
“那便劳烦方少爷照顾我家大小姐了。”
方翊栩得意道：“嗯，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