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翊栩抱着慕容唯径直上楼，一路走到自己的房间，踢开房门，摁亮吊灯。
他的房间陈设简单，两个大衣柜，一黑一白，一张书桌，杂乱地堆着书，书的前面整齐摆放着一排双人合照，最里面是床，旁边的遮光窗帘严严实实拉了起来。
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大型油画。
少女只露半张脸，泪雨滂沱，幽蓝色的头发将波光粼粼的海面一分为二，海上夜空墨蓝，海下鲸鱼沉落，鱼群聚集。
画作右下角用毛笔，题写着“生当似鹏起，终当如鲸落”的诗句。
方翊栩弯下腰坐到床上，让慕容唯靠在自己的胸口上，帮她把身上青白色的毛绒外套脱掉，再转身随手抖开被子，轻轻把慕容唯放到被窝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关了灯离开。
半夜，房门小心翼翼地被推开，房间内静悄悄，只有书桌上时钟走动的嘀嗒声，来人鞋都没穿，踩着毛绒地毯，来到床边。
床上的人睡得很沉，把被子踹到了一边，睡姿狂野，俨然就是个人形版的“大”字，一点小姐样都没有。
他将被踹飞的被子一点点地拉回来，仔仔细细盖到慕容唯的下巴处，还蹲下身来在床边定定注视她的脸许久。
虽然睡姿粗犷，但睡容是恬淡的，呼吸很轻，几乎听不到。
他用手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她顿时蹙起眉头，烦躁地蹬了下腿，轻轻叹了口气。
他勾唇笑笑，还拿蓬松的头发去撩她的耳廓，乐此不疲。
等他撩够了，想抬起头来时，慕容唯突然抬手，紧紧攥住他头顶上的一撮头发，任他如何拍打她的手背，心急地都要哭了，她还不松手。
“阿唯，痛。”他忍着哭腔道。
慕容唯仍是不松手，在他以为今晚只能睡地板时，她有了动静，手慢慢松开了，在他准备脱身而出时，她又猛地攥住，往上一拔。
他憋着一声痛呼，跌坐到地上，慌里慌张地摸了把发顶，然后忍住哭声，呜咽起来。
“阿唯，我的头发，呜呜呜……”
次日清晨，慕容唯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躺在床上许久未动，打量了眼屋里的陈设，思考了很久，才猛然发觉这不是自己的房间，迅速坐起身。
她还没完全醒，静静盯着眼前的油画，脑子里混沌一片。
良久，她认出了这幅油画是她赠送给方翊栩的成人礼。
他当初还吐槽过，谁送礼物是画个泪流满面的人，鲸鱼还是死了的？
她当时跟他解释，灵感有限，时间仓促，所以比较潦草。
然后他又扣了顶“态度敷衍”的帽子给她。
她没办法，只得答应往后再画一幅给他，不过她纯属画大饼，至今还未实现。
她神思清明了些，转身下床，穿好提前准备在床边的棉拖，走到白色衣柜前，打开拿了套衣服，调好浴室的热水，就进去洗漱了。
洗漱完后，她打开浴室门，还在用毛巾擦头发，就发现书桌边坐了个人，看到她出来，三两步跑过来，拽住她的衣角就是哭。
“阿唯，你看。”他低下头，把头顶亮给她看。
慕容唯惊呼一声：“哎呦，被狗咬了？”
他的发旋旁缺了块拇指盖大的头发，露出了光溜溜的头皮。
“怎么回事？”慕容唯关切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他哭嚎道：“那人比狗还可恶，我大半夜还想着起来给她盖被子，她倒好，把我给薅秃了。”
慕容唯眨了下眼，意识过来：“我薅的？”
方翊栩停住哭声，眼泪汪汪地望着她，反问道：“你觉得呢？！”
慕容唯不知该说什么好，自己怎么莫名其妙薅了他的头发，也不得而知。
她只记得昨晚做了个噩梦。
吸.血.鬼的獠牙一直蹭着她的耳朵和下巴，在他即将咬破自己脖颈的千钧一发之际，她使劲拔掉了他尖锐的牙齿。
她讪笑了片刻，给他擦了擦眼泪，满是歉意道：“对不起，我不小心的。”
方翊栩还在哭：“我出去怎么见人啊？我英明神武、帅气逼人的形象！”
慕容唯抱住他哄，眼神不经意间扫到了书桌上的剪刀，有了主意。
“我给你做个假发挡一挡好不好？”
方翊栩蹭蹭她的肩膀，哭腔依然很重，但眼泪收回去了：“好啊。”
她先坐到床上，方翊栩找出吹风机，给她调成热风，从前往后拨开她的头发吹干。
然后她拿起书桌上的剪刀，视死如归般，咔嚓一刀，剪了一小撮下来。
方翊栩放好吹风机，回身看到时大惊失色。
“你怎么拿你的头发给我做？！”
“不然拿什么做？”
慕容唯从白色衣柜的深处找出来一个卡扣，再掏出一个针线包，选了根比较粗的针和黑色的线，线尾打结，坐在椅子上，开始缝假发片。
“你可以拿我的呀，我前面的头发老多啦。”
他蹲下身扒住桌子边缘，拨了拨她被剪掉发尾的那撮头发，颤抖着嘴唇，下一秒，眼眶里又湿润了。
慕容唯看了他一眼，笑道：“那样好像更有损你英明神武、帅气逼人的形象？就剪了一点发尾，我修一修就看不出来了。”
方翊栩瘪嘴：“我的头发还会长吗？”
“我看看。”慕容唯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眼他的发顶，“只要毛囊没被损坏，一般都会重新长出来的，不怕。”
她很快缝好假发片，把方翊栩带到自己身前，打开卡扣，找好个合适的位置，上下滑动两下，牢牢给他戴好。
“好啦。”
方翊栩摸自己的头顶，问她：“看得出来吗？”
“我们俩发色相近，看不出来。”
方翊栩再次摸了一下，确认卡扣没露出来后，站了起来，拉住她的手。
“我饿了，下去吃早餐。”
薅完头发后再过两周，就迎来了菖外的期末考试。
考完最后一门公共课，慕容唯本想着去看王晓忽踢足球，谁知方翊栩来了语音电话，说假发片丢了，哭得声音都哑了。
她只得放弃原计划，跟王晓忽解释了一通，整理完这学期全部的课本，丢到车的后备箱里后，就匆匆赶往方家。
而王晓忽这边，紧张备考的心情烟消云散，他直接套上简单的运动服，在学校的足球场上踢完这学期的最后一场比赛。
但踢了没多久，他就听见了场外熟悉的摇旗呐喊声，遂看过去一眼。
场边的人虽戴着墨镜和口罩，但叫得比任何人都激情澎湃，生怕别人认不出来。
这人一出现，王晓忽就频频出错，从未觉得自己踢得如此丢人现眼。
不好意思再踢了，他换了人上场，把那个丢人的家伙拎到了一边。
“你不是赶通告？”
宁雨燃稍稍把墨镜拉下来，一脸“霉运全砸我身上”的无奈表情。
“航班推迟了两小时，就想先过来陪你们吃个饭。”
他往四周张望，疑惑道：“阿唯呢？她不是说来看你比赛？”
王晓忽一提起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别提了，她陪方大少爷找假发片去了。”
此话一出，宁雨燃就笑出了声，笑声清泠，宛如石上清泉。
“小小年纪就秃头啊？”
“也不是，听说是阿唯薅秃的。”
宁雨燃听完，乐不可支，笑得肚子都痛了。
王晓忽表情莫测，笑不出来，他拼命止住笑意，问道：“咋了？”
“我们雪唯党是不是没希望了？”
宁雨燃沉下脸来，想了想。
封寄雪这个人，面上看着儒雅随和，实则骨子里桀骜不驯，不太看得起人。
他希望慕容唯将来的对象是成熟稳重，能够照顾她的，在这一点上，封寄雪远远胜于方翊栩，但上次谈起封寄雪，慕容唯就是一副落寞的神情，并不快乐。
“咱们还是别太过了，阿唯喜欢谁，就选择谁，随她去吧。”
他虽然会时常调侃慕容唯和封寄雪两人的关系，从前也希望他们终成眷属，但没有什么比她本人的心意更重要，如果她不喜欢，他以后也不会再提。
而在这方面，王晓忽就犟得多。
他与封寄雪交情深厚，与慕容唯亦是青梅竹马，他亲眼目睹过两人为彼此黯然神伤的场景，总希望他们能圆满一点。
他望着远处的夕阳，叹了口气。
“可阿雪真的很喜欢阿唯，此生唯一的那种，他们之间有事我知道，但我真的希望他们能说清楚，不然总是死.生不复相见的，看着就憋屈。”
宁雨燃把黑色书包拽到身前，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掏出两份盒饭。
“妈妈本来做了三份，现在阿唯不在，你多吃一份？”
王晓忽揉了揉眉心，自觉地不再提起之前的话题。
刚想接过他递来的饭盒时，身旁就响起一道声音。
“我吃我吃。”
许沐薇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边，拿过了上面的白色饭盒。
“你怎么来了？”王晓忽惊喜道。
许沐薇穿了身JK制服，指了指远处，一脸苦闷。
“今天不是放寒假了吗，舍友找了个摄影师，说要拍什么校园艺术照，我拍了几张就饿了，一转头就看到你们手里的盒饭啦。”
三人坐到草坪上，天色暗下来，霞光映照在他们脸上。
“你就看到盒饭？没看到本大明星吗？”
“你实在不如盒饭显眼。”
宁雨燃不服气地“切”了声，打开书包掏出自己精致的薄荷绿饭盒，瞥见上面残留的小熊贴纸时，瞳孔猛地失焦，直到许沐薇叫他，他才反应过来。
王晓忽显然也看见了，问道：“你这饭盒不是丢了吗？”
“对啊，不知道我老妈从哪里捡回来的。”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拿出餐具，魂不守舍地吃了起来。
白米饭像下雨一样哗啦啦地掉到草地上。
许沐薇看见这幅画面，恨铁不成钢，哪个大明星混成他这样后，吃相还邋里邋遢？
“你能不能吃慢一点？这都是白花花的财富，小心你以后破财。”
宁雨燃没说话，低头将白米饭捡起来，抬眼时，眼睛忽然锁定住她，看她细长的眉，清亮的眼，红艳的唇，还有毫无痘印斑点，柔软白皙的脸。
脸颊边的两坨肉仿若晶莹剔透的果肉，粉嫩可口。
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另一副了无生机的面庞，失神道：“健康的长相应该是这样。”
许沐薇凑近去听，也没听清楚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王晓忽转移了话题。
“薇薇，你今年打算怎么过年？”
许沐薇想了想，便说：“我妈妈大年初一才回来，我打算去阿唯家守岁。”
“我爸妈都说各家要吃各家的团圆饭，不然我除夕也去陪你们了。”
王晓忽听完她的规划，觉得有点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