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杀身以成仁

    仙妤少有情绪波动大的时候,平日里更是极少掉泪,性子说起来有些呆,讲话硬邦邦,对人更不笑,还曾被人暗道是个怪人,待人却是真心。

    可她如今心急如焚,身上伤痛哪里比得上心中闷痛?人世间的悲鸣让她听着都忍不住鼻酸眼热,花界那些人竟能心冷如斯,丝毫不为所动。

    仙妤不知如何是好,想到花界之前归属天界,她抬头望向那九重天。

    天帝他……是否愿为凡间百姓做主?

    踏上天门前的白玉砖时,天已入夜。天门前有天兵天将把守,仙妤上前,知道自己在花界时说话急了,便将要说的句子在脑中过了几圈儿才吐出来。

    可面对她的仍是拒绝。

    仙妤死了心,这天上的神不管凡间百姓的死活,那么她来管。

    可是……她,能救得了多少人?

    “这是怎么了?”温和清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那是位芝兰玉树的年轻公子,款步之间,雪衣霏霏,腕上一串人鱼泪,腰间一块星石佩,应龙气息是日日与她相伴的熟悉。

    仙妤转头,唇瓣动了动,霎时间,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但也只是几乎。

    “夜神大殿。”那为首的天将行礼,将事情经过告知。

    润玉心中微动,回身凝神注视着那位看起来颇为面善的美貌仙子。

    他温柔地露出一个笑,放轻声音安抚道:“仙子心善,不如就由润玉前去禀报父帝,还望仙子稍待片刻。”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原来你现在叫这个名字呀。

    倒是个极合适的好名字。

    你我二人相处时间拢共不过两千年,而我们已经有一万两千年未见啦。

    仙妤低下头:“好说,多谢夜神大殿。”

    她没说自己的名字。

    润玉回来时,神情有几分犹豫黯淡,想来是结果不好,仙妤意料之中。

    因为已经下定决心,她心态平稳,并不觉失望。且仙妤也不愿看润玉因此陷入愧疚,遂安慰他。

    “夜神大殿愿意帮我上禀天帝,我已十分感激。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还请您万万宽心。”

    她朝润玉行了一礼,转身毫不犹豫飞下九重天。

    见仙妤离去的身影,润玉下意识追上前一步,心中好似缺了一块儿,于是一颗心都空落落的不知安放到何处。

    他心中疑惑,却不知原因,呢喃道:“谁是……‘鲤儿’?”

    仙妤一句“鲤儿”根本没有出声,甚至于口型都十分模糊,可润玉偏就认定了是这个名讳、这两个字。

    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告诉他要追上去,否则必将悔痛终生。

    仙妤离开九重天往下界去。

    其实,直到此刻,她也不清楚自己具体究竟该怎么做。她是水系,不会开花,或许唯一幸运的,便是水能生木。

    以她万年的修为,能救多少人呢?

    仙妤站在龙脉上,对那镇守了一国国运的神兽执夷道:“请帮帮我吧。”

    这个国家的君主本该是位能流芳千古的明君,可惜“天子”也只是凡人,罪己诏无法改变神明的意志。

    好在,他手握大一统的政权。

    所以,执夷应该是唯一会不计代价、不求回报帮她的人了——能帮她,拯救人间百姓。

    一国龙脉被他人触动,转眼腾起的威压浩浩荡荡倾覆而来,深埋地下的九鼎嗡鸣震动,与君王掌案上的国玺遥相呼应。

    名为执夷的少年抬手,将那威严不可触犯的力量安抚。

    “快!我无法控制它太久!”

    神兽借由龙脉的力量修炼,他亦守护龙脉的稳定与安宁。此刻他为与这份力量毫不相干的仙妤大开方便之门,自身也承受了无数重压。

    如果仙妤心存歹意,此刻完全可以轻松取而代之。可当执夷看到那双浸润了苦水的蓝眸时,他选择了相信。

    仙妤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

    其实需要她做的也没有多么复杂,不过是自散灵力,以水生木,以木克土。

    而执夷便是土系,中央为土,长养而化育,厚德载物。

    当润玉追上来时,仙妤已进行到最后一步。

    仙舆伞的光芒已十分黯淡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化作一件凡物。

    与之相对,天穹之上,漆黑夜幕被三色光芒逼退,天地之间犹如白昼,水灵滋润泥土、土灵蕴养植物,水为雨滴之水、土为田园之土。

    而在两色交织融合,最为明亮夺目的中心,是一股逐渐成龙形的青色木灵。

    ——此木为花果之木。

    青龙冲天而起,化作雨露,磅礴的木灵滋养着这片早已千疮百孔的大地。

    花朵绽蕊,树木结果,甚至连被饥饿疾病缠身的百姓脸上也焕发生机。

    唯有仙妤,那道水色的身影溃散又凝聚,就快要消失了。

    翎歌于天空盘旋哀鸣,她朝那道白影伸出手,随即又垂落下来。

    离开吧,因为你是我的家人,所以不要看我消失的样子,带着我们最美好的回忆,离开吧。

    从此,天地之大,任尔翱翔。

    海雕的啼鸣如泣如诉,但它终不愿违背仙妤最后的愿望,向远处飞去。

    “虽然之前我们是陌生人,但此刻有你为我送别,倒也不算孤寂了。”仙妤盯着自己几乎快要看不清的手,低喃。

    “不。”执夷却抬起头,看向空中僵立的身影,“还有一人。”

    “润玉?”仙妤面色一变,“真是让我走都走不安稳。不过还好……”

    还好他不记得我。

    算了,其实她也想好好看看他。

    曾经的那尾小白龙,已经长大了。

    执夷目光在二人之间梭巡,随即脚下抹油:“故人?那你们叙旧吧,我就不打扰了。”

    “喂——”仙妤气急,连身影都凝实几分,但也没能拦下执夷的脚步。

    索性破罐破摔,本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之原则,她看向润玉。

    “夜神大殿怎么来了?”

    “仙……”对上仙妤目光的一瞬,润玉脑海中似乎闪过无数碎片。他下意识开口轻唤,却不知是要喊“仙子”,还是别的什么。

    木灵化作的“雨”还在下,仙妤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太久,遂指着已经落在地上沾染泥土、又被花枝缠绕的仙舆伞,顺从心意道:“大殿下,那把伞,能请您收下吗?平日里挡个雨……呃,算了,还是用来收藏吧,权当纪念。”

    润玉折断花枝,拾起仙伞,却不是如仙妤所言拿来纪念。

    ……把她已经失去灵性的本体当做纪念,这是什么地狱笑话吗?

    他说:“让我救你。”

    胸口疼痛迫得他几乎流出泪、呕出血来,润玉硬是撑住了,水系灵气不要钱似的被他灌注进伞内。

    仙妤站在他身后,无言地沉默着。

    ——没用的,无论消耗多少灵力,都没用了。

    一滴泪砸在输送灵力的嶙峋手背上,被仙妤看在眼中。

    她抿住唇,张开双臂,从背后轻轻抱住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白团子几乎是用滚的狂奔而来:“救、救人!我或许有办法能救她!”

    润玉闻声抬头,执夷被他脸上一层未干又覆一层的泪痕惊住,回过神来,心中亦是苦涩难当。

    “……什么办法?”他喑哑着声音问道。

    此时,仙妤早已消散了,而仙舆伞也彻底变成了一把只是漂亮些的凡伞,可润玉依旧没有停止输送灵力。

    “功德。”执夷没有废话,“我去见了陛下,他答应为……”名字不知道,他卡了一下壳,很快自然地接着说,“塑身立庙,让百姓前来焚香祈福。一般信仰是用来塑造「金身」的,比如我,但或许能借香火功德助她复生。”

    “做好事怎能不留名?”执夷理所当然道,“她帮了我,帮了这片土地上的万千黎民百姓,所以我也想帮帮她。所有被她所救之人都应该知道她的功绩!”

    “而且,你没发觉吗?你们两个的气息好像啊,她身上肯定有你的东西。夜神殿下,你好好想想,你给了她什么?”

    润玉燃起一丝希望,那双绝望的眼逐渐明亮起来。

    “是逆鳞。”他纵然不记得仙妤,可他怎会认不出自己的逆鳞?先前仙妤将气息隐藏,可此时仙伞灵气尽失,应龙逆鳞之气息便再也藏不住了。

    她定然是自己十分重要的人。

    “这就对了嘛。”执夷高兴地一拍毛茸茸的爪子,“你带她回去,天界灵气浓郁,你每日为她输送灵力,我这边儿也给她多多宣传,让更多的百姓来上香祈福,再加上龙脉的龙气。咱们双管齐下,一定能救她的!”

    润玉起身,将仙舆伞护在怀中:“那就多谢你了。”

    带着微末希望,他返回天界。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此时夜半,润玉回到璇玑宫,将伞安放于窗前,沐浴星光月华。

    “醒来吧,求求你。”

    他于这九重天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不知过去,不见未来。

    本以为会带着万年孤独的命理过一辈子,但他见到了仙妤,对方认识他,或者说是认识过去的他。

    她还有他的逆鳞。

    可明明应该是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他不仅忘了她,还在再次见到之后,立刻就失去了。

    润玉回想起,他曾在遥远的梦中见过这双蓝眸,如天广阔、如海深邃、如星幽远、如夜沉静。

    他……他……

    他是爱着她的。

    此时此刻,润玉终于知晓一直在心中翻涌折磨、疼痛绝望,却让他甘之如饴的感情是什么。

    ——是「爱」。

    他有一位不知名姓的爱人。

    遗忘无法抹去这段刻骨的感情。

    只要再见到她,他就一定会爱上她。

    天生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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