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说回兰幼树这边,她辞拒了张鲁的热心邀请,不用他人做东,单一个人就能在街上瞎转悠。看到中意的东西便买下来,惦记着当手办带回去给青城山的父老乡亲。

    给扫地僧买的是茶叶,给阿牛哥买小人书,给陈阿姐买红头巾,给刘叔樵夫一把新斧头——亲爱的樵夫呀~你掉的是这把金斧头、还是银斧头、还是木斧头呢?~

    仅看街上叫卖的小贩和行人悠闲自在的样子,可再次窥得汉宁郡的安生。

    兴致正高的她不停歇地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街坊上——忽地被个脑门上贴着狗皮膏药的人给拦住了。

    若要仔细辨认的话,是上午她在张鲁家门口,铁口直言印堂发黑有大事发生的那个好事者。

    这个好事者贴着黑白色的狗皮膏药,拽着她的胳膊悔哭得不当初:“我不应该质疑郎君的啊!”他指着头上的补丁懊恼地嚎道:“你看我这遭罪的啊!”

    你听他絮絮叨叨一句长一句短的将经过说了好几遍,实际上总结一下无非几句简单话、可以说是巧合了:此人,在锄地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迎面磕到个大石头,给额头破了大洞。

    这天杀的坏运气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但是脑门上贴个黑白色的狗皮膏药就显得滑稽,配合佟掌柜的语调简直是戏剧性拉满。

    那让兰幼树废了老大劲才忍住不笑,哈哈地安抚道:“莫得事莫得事,福祸相依、福祸相依,你的福气在后头嘞!”

    言者的话具有导向作用,但是类似于此的画大饼判词,无论咋说都没有问题,听者也舒心,他乐呵的像是捡到了五百万地离开了,嘴里称赞着张君师的荫德。

    本以为是个小插曲的兰幼树没怎在意,却不想自这人回去的几天后,陆续有人说是慕名而来找她算卦。

    算卦?算啥卦?懵呼呼的她想着自己周易六爻的技能可不准的——但机智一逼兰宝宝转念一想:来者不过三五人,咱好歹也道上混过的人,拿着半吊子能糊弄过去的。

    于是她拍了拍胸脯可自信地给人一顿胡乱摆谱,这番操作下来,来找她的人数不增反加,郁闷的兰幼树寻思在现代种花家咋没点亮这个技能呢,不然去买彩票简直赚大发了。

    玄学一言,不患偏而患中,特别还是在政教合一的汉中地儿,十句能歪打正着说中一句、在人家看来就是信十句。

    话说甭管对不对,她猜个过半数信手捏来,可即便外人信服她,兰幼树不信服自己:坑蒙拐骗的次数多了,实在让她良心隐隐作痛,痛定思痛地含泪挂了个“拒绝迷信”的招牌,三令五申地说不再算卦。

    奈何人嘛,总是有些叛逆在身的,她越是如此避讳,人们反而越是坚信她的能力,更有版本传出她是悟了什么天际、为避天罚才收手封心。

    传这话的人们表情那叫个严肃坚定、语言那叫个言之凿凿;信以为真的听者肯定确有其事了。

    两类人凑在一起,周围弥漫着玄学气息:边是感叹此人道行高深好悟性,边是当个好人不再去打扰兰幼树了:他们也怕天谴,万一让人家强行知命、这雷劈到自己就不划算了。

    与此相关的话是从伙计田小郎嘴里传到兰幼树耳朵的。

    那天兰幼树正庆幸今儿个没人堵她门求算命,美滋滋地下了楼,好视力的一眼就瞅见田小郎在给隔壁桌的兄弟侃大山。

    她瞧见了,心生感慨,那句“年轻真好”不及说出口,田小郎的话先把她给吓机灵了。

    田小郎摇头换脑地像是喝高了,沾沾自喜地说:

    “我跟你们唠——我们家那兰女郎可凶嘞!不晓得他打哪里来,长得个乖娃娃模样,下手不含糊。一个人打得、一群人也打得,打得人家抱头跟耗子是亲戚一起逃窜。

    先前她说她是青城山的童子,我本来是不信的,大家伙儿也都不信的,她不念经不传道,没半点影是信教的;诶,但人家会画符,画的符顶好用了,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哇;算的卦也是准当,不然前面恁多人找他看相嘞。”

    田小郎的读条太长,有人不乐意了,呛说:“你甭整恁些没用的,咱们想晓得的是兰小道人咋的不接算命的活儿了!”

    不得不说田小郎有点说书人的天赋在,被人呛了也不急眼,好似都在掌握之中的不慌不忙,拖长了语调说:“你都说了是算命,这算命的活儿能给人乱看吗?”

    他将语调放得轻和缓,在说什么秘闻小心翼翼地讲:“天机不可泄露哇,这可是折寿的事儿!小道人不得为自己打算打算?”

    众人皆被糊弄住了,凑在一起长长地“哦~”了一声,也都觉得自个勘破了什么大事儿。——唯有远处兰幼树听了沉默呵沉默。

    她憋着一张嘴,既无语又纳闷了,琢磨着从青城山遇到的第一个修道者开始,往后和五斗米都脱不了干系……难不成自己真的有点老天师的命数在?

    此想法刚冒了个泡,便马上被打下去了。兰幼树赶紧呸了几声避谶,心下找补的说:什么命数不命数的,她有一把刀叫斩天命。

    玄学问题莫要细究,点到为止最是妙。抱着此等心态的兰幼树哼着小曲儿去逛街。

    虽说她对玄学加身的问题想嘴硬说一句“封建迷信要不得”,但常常因此而热闹或者消寂:有人找她算命时是热闹,没人找她算命时是消寂。

    现下她确实清静了,只是清静过后又不可避免地生出无所事事的乏味感,骑着骡子信马由缰,抬头望见了墙头飘荡的暗红色旗帜,小篆写法的“汉”字寄托在旗面上底气十足地随风扬威。

    兰幼树像是来劲儿了,三步做两步兴致勃勃爬上了城墙;那咧嘴笑眯眯的开心脸没坚持多久,心情快得如六月天气由晴转阴。

    她望向城郭外辛勤劳作的人们,同不久前在青城山上看山下的村民般,看他们一样是灰扑扑的佝偻着身子,不断重复的动作像设定好的耕作机器。

    言者是不记寿命的,也不用为了生存而烦恼,他们是话语漂浮不定,唯有寄存于载体之中才有活着的实感——兰幼树是说,她想青城山了。

    大雁驮着夕阳远去,她待青城山总归是不一样的。扫地僧交代的任务即已完成,只等张鲁写了回信,是时候打道归乡了。

    她先是回了客舍,与商队和贾夫人合计告别。

    作为兵家必争之地的汉中连接了中原与西北,商队往关外走商;贾夫人往中原腹地去,兰幼树则回蜀地;凑合了半程的路搭子们自此分道扬镳。

    兰幼树不是属于难断离别的人,因此晚上吃饭提起此事、也当它是寻常事说的;却不想没人接她话茬,让冷场了几秒。

    田叔吨了口水,咕咚吞下嘴里的面饼,开口就是伤感发言:“哎,也罢也罢,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他向店家要了两碗酒,敬了兰幼树一碗,“我田某是个粗人,不懂得说啥漂亮话,单说这一路上多亏了兰女郎的照顾了!”

    兰幼树连忙端了碗回敬道:“哪里哪里,该是我谢谢伙计们了,否则依我自己可来不到汉中。”

    豪气一杯酒下肚的她余光忽地扫见了贾夫人。贾夫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驿站楼上廊道里,正巧看他们相互吹嘘。

    些许受酒精的爽朗度的影响,心情倍儿好的兰幼树笑着,又要了一碗酒为敬,扬声对贾夫人喊话说:“别过汉中,夫人就要自个儿去许都了!”

    贾夫人望着她明媚如阳光的脸庞,也跟着轻抿了嘴笑了,与身边婢女一个点头后,单站在原地高声回道:“晓得咯——不如今儿我做东,请大伙儿一桌,当是谢过这场善缘了。”

    不多时,得了令的婢女和店家上了几坛酒与碟菜,将场子炒得热乎,队里的伙计们纷纷吹捧贾夫人的大方,争先恐后地分了酒给满上。

    走商的人难得有享受的时候,大约因着汉中这地的安宁祥和,伙计们唔需要走山路过蜀道的小心谨慎。

    他们绷直的心在酒过三巡后渐渐都放开松弛了,划拳话闲,将店子里吵得哄闹。中间成功得了客人的投诉,被迫收了片刻势——不多时又故态复萌、甚至更热闹几分。

    兰幼树少喝了两碗,颇有学陶渊明的心远地自偏:在热闹的人群里当个安静清醒的旁观者,歪着脑袋听伙计们聊得唾沫星子乱飞溅。

    田小郎拉着田二侃大山,说东家长西家短南家谁人又新婚,唯有清醒人田大担心第二天出商,没沾几口酒。田叔倒是喝得高兴了,看田大无趣就田大一个劲儿的劝人喝酒。

    看着拗不过的田大只好勉强喝喝喝,兰幼树不厚道地笑了。

    作为一个冒险者,她有着良好的情绪分离能力,如隔着屏幕看电影样观察计入周遭的信息,能为之共情而不深陷其中——只是如果一直保持着游离在外,很容易生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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