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善

    三人说了半天,燕倾接了书房和卫文逸的事,心中略安,打发卫光和卫昭出门:“阿爹、阿兄该上衙了。”

    父子二人只觉得贴心,出了欢宜院才想起来:与王府的婚约,还没说通呢。

    卫光一巴掌拍在卫昭头上:“我叫你妹妹带偏了,怎么你也不记得?”

    卫昭挠着头笑道:“老爹,你别急着赖我,快拐个弯从后门走吧,叫阿娘堵住了问你,看你怎么答。”

    这话倒是,父子两个做贼一样,悄悄绕到了后墙下,让那守门的婆子开门。

    婆子见他两个鬼鬼祟祟,大笑着:“老爷,大郎,又做了甚事惹夫人不开怀?”将后门开了看他们一溜烟不见了。

    错眼不见,忽然一道身影从她身旁掠过,婆子从身后叫道:“哎哎,梓叶丫头,哪里弄得这一身灰头土脸,都沾我身上了。”

    梓叶哪有时间与她啰嗦,几步穿过后院月洞门,回了欢宜院。

    见燕倾正坐在秋千加上想心事,梓叶上前闷声道:“小娘子,我把人跟丢了。我本来跟得好好的,谁料跟到翠屏楼,出来个人与我缠斗……”

    她将偷听绿姨娘与点珠说话、跟到翠屏楼之事说了。

    燕倾琢磨着绿姨娘的话,翠屏楼、长巷……,缓缓道:“翠屏楼怕只是个传信的据点。你回家,让你王师傅去长巷租间屋子,看能不能守株待兔。”

    王师傅是梓叶第一个拳脚师傅,因伤病退下来的军中斥候,如今做个打更人,梓叶一直将他当干爹供着。

    梓叶开心得跳起来,一溜烟跑没了。

    燕倾眼看她不见了,忽又从墙头探进来,说着“小娘子,街上热闹得紧,女娘们都去看世子了”,再次消失。

    她起身,看秋千架在身后晃了几晃,闷声道:“柘枝,随我去天街。”

    家中诸人都好,唯有慕容止,燕倾还要亲去看一眼,确认他安全,她才能放心。

    从旌善坊拐到天街,一直向南,却不见天街上有任何热闹。燕倾疑惑:慕容止没走天街?

    怨不得燕倾如此想。

    自定鼎门入洛阳城,天街由南向北贯穿,是最热闹的一条大街,官员进京都走这里,立功的臣子更是喜走天街夸功。

    她却不知,慕容止因出行总被女郎们尾随围追,此次立功回来只恐情况更甚,于是愈发低调,改走了长夏门。

    眼见很多车马、行人自西向东而去,多是些女郎们。燕倾只略一想,便让人驱车跟着。

    跟着人流到了长夏门大街上,这里果真人声鼎沸,城门口一段早叫人堵得结结实实,马车完全挤不过去,许多女郎口中叫着“世子”、“世子”。

    燕倾止步人流中,转身上了城门旁陆羽楼。

    她站在窗前,看一行人由远及近。

    一匹白色骏马从城门下缓缓穿过,阳光缓缓移动,暗影中露出一张清逸高华的脸。

    青年长身玉立,一身珠白暗纹窄袖锦衫,头戴玉冠,面如秋月,从容骑在马背上,风采翩然。

    他的眼神清澈、真诚,因眼前围着许多人,脸上又似泛起一丝赧然。

    他微微笑着,见人群涌动,愈发小心控着身下马匹。

    一人一马愈走愈近,楼下的欢呼声更大了。

    金玉光明之姿,兰惠芬芳之美,怀瑾握瑜之才,为民请命之举,云阳王世子慕容止,的确当得如此拥戴。

    两个月前汾水大决,忻州城一夜之间哀鸿遍野,百姓流离,是他不惧圣令,请命赈灾。

    汾水大决百年未遇,刺史、司马不知深浅连夜查探,被坍塌的城墙砸中,双双毙命。忻州城成了炼狱,粮仓被淹,剩下的官吏管不了大事,只得向朝廷请赈。

    当时慕容炆及在做什么?

    这位天子听了道士们的话,正逼令户部拿银子去修归魂塔,说能引太子再次投生。

    为了太子之死,慕容炆及已经入迷障了,归魂塔、童子血、世家女做胎器……凡此种种,燕倾闺阁中都多少听说过。

    忻州求援之日,慕容炆及大殿之上称:“让他们等等。”

    百官跪谏,也未能让这位老皇帝让步。

    慕容止这时候站了出来,他说他愿意拿云阳王府的产业去赈灾,只求皇叔祖出修河道的银子,再派人同去即可。

    云阳王是天子的堂侄儿,如闲云野鹤,宗正也不管他,慕容止十五岁就代父上朝,云阳王府的产业他自然可以支配。

    可越俎代庖,这冒着很大的风险,实在打了朝廷的脸。好在慕容止留了一线,修河道也要十万两纹银,天子的脸面才勉强保住。

    慕容炆及捏着鼻子夸他:“至善有心,准了。”

    此后慕容止用了一天时间筹措银两,奔走于吏部、户部,迅速配齐了人马、银钱,匆匆辞别燕倾,奔赴忻州。

    他走那日,是如何对燕倾说的?

    隔了两世,燕倾仍记得清楚:“倾倾,你十八岁生辰至善哥哥赶不上了,这同心佩你戴在身上,安心等我回来。不知母亲什么时候来请期,你……你让夫人选个靠前的日子……。”

    刚至弱冠的青年郎君,外人看着清风朗月,气质出尘,在心爱的女子面前悄悄红了脸,却不知对面的女孩儿玉颜更如蔷薇。

    燕倾一边回忆,一边看队伍到了楼下。

    此刻人声更是鼎沸:“世子”、“世子看我”、“世子,我心悦你”……

    一个粗狂的男声响起:“世子,带我一个。”接着更多男子的声音:“愿为世子马前卒”、“世子也看看我”……

    什么品行值得追捧?江山社稷,自有其声。

    听见此起彼伏男人的声音,道路两旁拍巴掌、吹口哨的声音更为激烈,马蹄似乎绊了一下,马上的人一个趔趄,抬头望天。

    燕倾透过纱窗看着自己心上的人,心中既喜且悲。

    他有一双完好的腿,他意气风发如皎皎明月,他不会再因卫府而跌落尘埃,她愿他这一生不辍锐气。

    可他从此不再是她的了。

    慕容止在围得窄窄的道路上缓缓前行,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不知怎的似有所感,转头看向陆羽楼。

    纱窗挡住了他的视线,只隐隐看到一袭浅绛,想来是个女郎。

    他低头回避了,心底却泛起燕倾的身影,脸上的笑就忽然变得璀璨。这一笑如春风拂过,引得人群中响起一片更大的欢呼。

    燕倾目送他越行越远,抬手拂过眼角。

    风暴将临,往后的路上只剩下查找真相与复仇,需把真情抛却。

    …………

    慕容止得了三日假,这日不必进宫,终于挣脱人流,向王府驰去。

    坊门处早站了一队迎接他的男仆,一个个脸上振奋欢喜。

    这云阳王府两个男主子,云阳王万事不操心,只醉心书画、垂钓与医术,慕容止正儿八经使着他们,又是个和气的好主人,难免让人惦念。

    见慕容止一撩长腿跳下马来,众人就簇拥上前,乱纷纷问安,扳鞍卸镫,牵马入厩,一派喜气洋洋。

    慕容止与他们招呼片刻便进了内院,先至他母亲瑰意院中。

    崔氏的奶母吕媪于月洞门下迎着他,喜道:“一早就等着世子了,听说世子特意避开定鼎门,还是惹了一群小女郎跟着,风光更胜从前呐。”

    慕容止笑着与她闲聊:“阿姆莫要打趣,实在羞惭。阿姆身体可康健?”

    两人说笑着上前,院中女使见他走来,簇拥着打帘、搬凳、上茶。

    这一日,云阳王却也没出门,等在家中。见他进来,夫妇二人都着意打量。

    见他除了清减些,处处都好,云阳王微微点头,王妃崔琦则问到:“可还顺利?”

    她声音清冷,听不出多少柔情,慕容止却知道她是关心的,既关心自己,也关心事情的进展。

    崔琦此人,比云阳王更在意朝廷之事,或许是清河崔家嫡支的习惯所致。

    慕容止耐心将这两个月的大事与她讲了,只见她不时点头,很少置评。

    正事说完,她便暗暗看向云阳王,两人交换着神色。

    慕容止在座椅上直了直身,略有些紧张。父母一起与他交谈,他印象中只有两次,一次是祖父出家,一次是两年前祖母病重,总之都不算好事。

    只听崔琦叹息一声,终于开口:“至善,昨日请期,卫府……燕倾她突然当堂悔婚了。”

    青年倏然抬头,脸上原本带着的温润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一贯深邃沉静的眼底染上讶然。

    他望向父母,看着云阳王不同于往日的严肃面庞,愣了一瞬,声音不由一沉:“母亲?”

    崔琦看他神色,便知道这完全超出他的预料,狠心问到:“你说实话,你走之前可做了对不起燕倾的事?她性子一贯柔善,可昨日我看她,太冷静决绝,定不是贸然之举。”

    慕容止断然道:“绝没有。”

    看着崔琦的眼睛,他认真道,“儿对燕倾,便如父亲对母亲,此生此世不可更改,怎忍做令她伤心之事。”

    他猛地站起身来,匆匆施礼:“儿子去卫家。”便要往外去。

    崔琦喊到:“你且住。未递拜帖,贸然前去不合礼数。且天已晚了,你一来一回怕误了宵禁。”

新书推荐: 就当我日行一善 向晚行止 别误会 雪融夏至 绿玫瑰的盛开 纸窗户 钟情妤你 小狗和骨头 偷得侍卫半日闲 打排球的西谷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