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

    慕容止一向和气守礼,崔琦原料定他会听劝,第二日再去。

    谁知慕容止再行一礼,语气温和却坚定:“母亲,今日儿原就要去卫府,此时不过依计而行,宵禁……无事。”

    哪家宵禁也没禁到皇族的,崔琦不过是想留他冷静一夜而已。

    别的事他或许游刃有余,唯有与燕倾,因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本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兜头一盆冷水,崔琦怕他失于冷静,坠了身份。

    见他如此就知难以阻拦,于是默然。

    卫府退亲,她也想早点要个说法。

    却听门上一道声音:“为何不让阿兄去,我不信卫府如此欺人,也不信燕倾这般绝情。”

    是慕容止的妹妹,静宜郡主慕容瑾。

    她与燕倾既是拐着弯的表姊妹,也是闺中密友。因她有些像崔琦,重规矩、不多言,别人都嫌她冷淡,不与她攀交,只燕倾与她玩得好。

    燕倾自幼腼腆,她便学慕容止从小护着燕倾。

    昨日崔琦一脸怒气回来,她得知燕倾退婚,无论如何也不肯信。

    当众悔婚是对云阳王府极大的侮辱,如今慕容止一去,必会讨个说法,她也要跟着去看个究竟。

    兄妹二人直奔卫府,小丫头来报时,燕倾正坐在院内秋千架上。

    两府通家之好,她与慕容止又是自小定亲,这秋千架,还是慕容止在她及笄礼前亲自带人来搭的。

    那时少年羞涩,红着脸磕磕巴巴求着王夫人:“阿姨让我去吧,倾倾前日看见芳林苑中的秋千,她极是喜欢。”

    慕容止向来淡然从容,长风过境亦不动摇,唯有面对燕倾,才流露出些许少年气。

    卫光在旁边气得哇哇叫:“我家乖囡有秋千!”还是他做的呢!虽然做得粗糙,也很好用的。

    终究是在王夫人袒护下,让他进了闺院,亲手搭起一架又高大又稳当的秋千,少年还在秋千旁栽下紫藤,细致地用麻绳将藤枝缠在秋千架上。

    那时的小小紫藤,经过三年已攀延到架顶上,三四月间这里便是紫色花海。

    可惜如今花已谢了,只剩当日燕倾为慕容止拭汗时的情形,似乎还贪留在心上。

    燕倾怅然从秋千架上踏下来,对小丫头道:“去回夫人,就说我今日不见外客,前日所言句句肺腑,坚若磐石,不会更改。”

    话音未落,王夫人带着慕容止、慕容瑾进了欢宜院。

    王夫人对慕容止,也如看自家孩子,见他憔悴上门,想到他赶完差使日夜兼程回来的,不由心软,才领了他进来。

    慕容止一踏入欢宜院,不错眼地看着燕倾。

    他一路疾驰而归,除了公事,心头全是燕倾,想着女孩的娇软与依恋,想着二人不日便要成婚,不知胸中多少柔情。

    不意一回来就听到退婚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他心情已然到了谷底,在门口听到她决然的话,才知事情比想象中更坏。

    从前爱慕如磐石,如今拒绝也如磐石。

    他最知道她蒲丝一样的外表下,对认准的事如何执着。

    慕容止眼前浮现一个小小的扎着花苞头的女娃娃。

    她抿着嘴一个人坐在门后,偷偷掀起自己的裙子,抚着发疼的大腿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见慕容止进来,她慌乱地放下裙子,喊了一声“止哥哥。”

    原来她央着卫昭学骑马,卫昭教得粗糙,又看着她一刻不停骑了半天,她便磨破了腿。她怕卫昭担心,忍着没说,回来才偷偷抹泪。

    慕容止要去寻药,她还特特嘱咐:“止哥哥莫让阿娘和阿兄知道了,阿兄会自责,阿娘会担心。”

    她什么时候都先想着旁人。

    她本是娘胎里带的弱症,便养得娇些也无妨,因卫昭说“阿爹去打仗,我们也要能自保”,她便认真练起骑马射箭,那回受伤养了一天,到底又去了校场。

    同样的还有学字、学琴,她总是比旁人慢些,却从来不肯放弃,最后字写得比瑾儿有筋骨,琴也练成了。

    她用了太多功夫慢慢长大,所以出门交际少,也不过是腼腆些而已,实则是个活泼的姑娘。

    可现在慕容止一看到她的脸,心下不由一沉:这不是燕倾该有的样子。

    她整个人都褪去了曾经的娇软、天真,脸色变得冷冷清清,倔强中甚至带着防备。

    慕容止心里钻出绵绵密密的疼:她一定吃了什么苦。

    他问:“倾倾,你可安好?”

    “至……表哥,”燕倾福身,看着他襕衫下露出笔挺的小腿,毫无瑕疵。

    她眼角一片冷然地抬起头,“恭喜你这次又立了功。我刚才之言语,你当已听到。悔婚一事,是我对不住表哥。只是这两个月沉思以往,才觉得过去的执念是入了迷障。卫家与云阳王府,实在算不上般配。这都是我的过错,求表哥放下吧。”

    她要将卫家、云阳王府撇得干干净净,便不能与慕容止过多纠缠,长痛不如短痛。

    慕容止有一双清澈的眼,一弯微翘的唇,虽不常笑,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听她此言,那天然的笑意倏然不见了。

    “卫燕倾,你怎如此欺负人!”慕容瑾何曾见过这样的兄长,忍不住出声斥责。

    一句解释也无,仅凭“从前是入了迷障”就将自家阿兄打发了,慕容瑾实在替自家阿兄不值。

    这样不明不白、冷心冷肺,简直算得上无信、无义,连她待燕倾好的心都淡了一分。

    燕倾沉默着转了头,没有应答。

    慕容止却伸手止了她:“瑾儿,不要说了。”

    他不肯当着人逼燕倾,便转头看向王夫人:“夫人,可否让我与倾倾单独谈一谈?”

    燕倾却将眼一合,转头狠心道:“我与世子已无话可谈,罢了吧。”

    她说着转身便走,慕容止抓住她的手臂:“倾倾,留下。”

    大庭广众,他知道不当如此,却仍将燕倾的手握在胸前。

    燕倾轻轻挣了挣,抿着唇看他。

    慕容止沉默了一瞬,看着眼前女郎平静无波的眼神,缓缓道:“倾倾,若你只是觉得从前错付,我自可依你。然若你是遇到什么问题,你该知道,我总愿与你一同承担……”

    他如此郑重又深情,燕倾唇都咬破了。她闭了闭眼,低头冷冷道:“多谢你。”

    慕容止好似又被扎了一箭,很想说一句“倾倾,你不可以这样待我”,却见燕倾亦是脸色苍白,终将那话咽回了肚中。

    他忽地一笑:“我知道了。”向王夫人一点头,转身离去。

    慕容瑾则恨声道:“卫燕倾,我再不与你做朋友了。”提裙匆匆追上去。

    兄妹并肩而行,青年的背影显得落寞,燕倾看着他的衣角消失在院门处,踉跄坐在秋千上,紧紧攥着秋千架。

    慕容止此人,教养所致从不轻易逼迫人,对她更是呵护有加,她无非欺他良善。

    可局势容不得她多情,距离卫府被围的日子越来越近,云阳王府又似有强敌,两府断不能再牵扯。

    王夫人见她呆坐着,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心中再不认同也唯有叹气:“本以为至善回来,你们有误会说开就好。乖囡啊,伤了他的心,往后可怎么挽回?你难道就好受了?阿娘看不懂啊。”

    燕倾将头抵在她腹上,圈着她的腰靠了片刻,低低道:“阿娘,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

    现下重要的,是查出绿姨娘的秘密。

    若前世真是她在书房动了手脚,背后“郎君”究竟是谁?所图为何?查不出来,卫府就只能被动挨打,情势危矣。

    虑及此事,燕倾先将书房管了起来。

    卫光带兵多年,手下颇有些人才,那日给了她四个侍卫,听她的分派只管书房,十二个时辰不离人,只是绿姨娘却不曾再来。

    燕倾想,或许她真怕卫文逸被挪出来,才乖顺了,因次暂时未动卫文逸。

    倒是另一件事很快有了眉目。梓叶奉命将翠屏楼调查了两日,带回来一个消息:这酒楼是丹阳王的舅舅傅昆、宗正慕容安、右金吾卫将军赵彦明三人共同的产业。

    燕倾听了回话,一下子陷入沉思。

    绿姨娘与他们是否有关?这些人背后有什么秘密?是其中一人,还是勾连在一起?

    如她所说,“郎君”会因慕容止立功而生气,那他就与慕容止有利益冲突。燕倾毫不怀疑,他就是朝堂上站在前排的某一个。

    燕倾怕的,是阴谋背后不只一人,而她手中却什么都没有。

    上一世她为慕容止守着一县,掌后衙、做生意,自然知道手中有人好办事。如今她要做逆天改命的大事,朝堂诡谲,更需要结交些厉害的人了。

    她试图将前世关于朝堂诸官员的消息整理出来。

    王公之外,朝上还有尚书令王文政、左右仆射等人,是朝中重臣,老成持国,她只知道名字,却攀不上关系。

    又有六部诸官,其中户部尚书裴净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吏部尚书谢令知……娶的燕倾舅母的妹妹,燕倾与谢家挽云是好友,算是一层关系。

    再就是陈远道,上一世曾试图为卫家说句公道话,如今燕倾却还不认得他。

    或许,最简单的方法便是从内宅接近朝堂,想清楚这点,燕倾便给谢挽云写了拜帖。

    半日后,便收到了谢挽云回帖:“姐姐多日未见,妹见贴心喜,扫尘以待,盼姐姐明日来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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