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病

    年老的天子最忌讳什么?结党。

    卫光率边疆多年,之所以卸了兵权回京,便是天子对边将分而治之的筹谋。他与武侯虽是多年同袍,此时却不能出这个头。

    慕容止深谙帝心,才喝止卫昭。

    他一出头,卫光便坐住了。

    慕容止向他微微一点头,示意他安心,朝向卫昭道:“我大燕之国事,外使几句话还左右不了,卫昭你安心等皇叔祖圣裁就是。”

    慕容照见有人出头,也向上拱手道:“皇祖父有容人之量,阿昭你操的什么心,还不快起来。”

    旁边丹阳王原本冷眼在看热闹,见状将儿子瞪了一眼。

    御座之下,暗流涌动。

    这光景,燕倾听到有一人缓缓道:“卫昭啊,武奀是你师傅,就不是陛下的臣子了?国之柱石,陛下万般信重,你急的什么。”

    一句话将卫昭的举动从结党拉回到师徒情深,是老将军祁连山。

    卫光正如坐针毡,听到此处松了口气,骂到:“还不滚回来,眼里只有你师傅,老子看得牙疼。”

    此后无人再说话,大殿上静了片刻,静得令人紧张。

    终于,天子忽然笑了:“武奀啊,今日朕之寿辰,你千里奔回,听说跑废了三匹马,果然老当益壮。来,朕与你同饮。”

    武奀感动地纳头又拜,起身时已经有些泪兮兮的,趁他与天子碰杯之时,慕容止与慕容照将卫昭裹了起来,夹回席上。

    东齐使臣见此只一笑,在礼官的指引下退回座上。

    接着是天秦与辰越两国祝寿献礼,所幸再未出什么纰漏。

    至亥时一刻左右,宴席终于散了。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①,人群陆陆续续三五相聚,向宫门走去。

    卫府一家走在一处,王夫人见卫光大醉,叮嘱他弃马上车,卫光心中烦闷,还在嘟哝:“东齐小人,实在可恶。”

    燕倾则低声说卫昭:“阿兄刚才太着急了。”

    卫昭恼道:“妹妹怎么与至善一样软弱,岂有徒弟看着师傅受辱,还不出头的,我师傅……”

    “哈哈哈哈,原来中原之地,也有这样天真可爱之人。”身后忽传来一阵笑声。

    几人回头,发现是天秦几位使者,说话的似乎是那叫兰羽的少年。

    果然天秦二皇子拓跋宏再次喝止他:“兰羽,你少说些话吧。”声音却并不严厉。

    他又向卫光拱手:“卫将军,小子头一回出门,见识少了些,您见谅。”

    他与那少年明明差不多年纪,说话却老成持重,燕倾视线扫过他们,就见两人眸色一样,都是明显的蓝色,暗中揣摩这叫兰羽的少年,约莫也是天秦皇室近亲。

    传说天秦皇室拓跋氏眸有异色,极好辨认。

    这位天秦二皇子,据说幼时丢了一段时间,自己独自在狼群中长大,直到十二三岁才被寻回,燕倾原以为他应是个跳脱不羁之人,不想这样有礼。倒是那少年兰羽性格活泼,想来在家中极为受宠。

    卫光见拓跋宏施礼,也不与天秦为难,点头致意便罢。

    反是那叫兰羽的少年,走到远处还回头笑道:“那姓卫的小子,你再执拗就自身难保了,快听你妹妹的话吧。”

    他们道路尽头转弯不见了,卫家四人也不再多话,各自上车返程。

    曲终人散,皇城内一时变得空落落的。

    高墙之上,服黑戴冕的天子扶着宫人的胳膊,问道:“听说卫家与云阳王府退亲了?”

    暗中有人回答:“是,外间相传是世子有负,实则并无缘由。”

    天子喜怒难辨:“至善呐,倒真是个君子,还肯替卫家人着想。”

    可惜太好了,若云阳王一脉承继大宝,慕容至善做了天子,“文韬武略,功在千秋”,就越发衬得前人无功了。

    征战寰宇四十载,御极天下二十五年,安肯叫个黄口小儿掩了光芒。

    那人没再应答。

    卫府一行回到家中,卫光与卫昭喝了醒酒汤,面对面唉声叹气,都担心武奀之事再有变数。

    王夫人看燕倾心绪不宁,也不曾再劝解那父子两人,只问着燕倾:“可是累了?你头一回参加这样的大宴,若觉得不适,往后不去就是。”

    燕倾勉强笑笑,再有两日……

    再有两日,便知分晓了。

    希望老天如她所盼,给她一个不同的结局。

    不过,也不能全指望老天,她跟着卫光的抱怨接到:“爹爹与阿兄何不歇两天,咱们去东山别院消暑,等朝上平静些再回来。”

    卫光却摇头道:“不行,老武的事怕这两天还要发作,我得在这里给他撑着,不能任人欺负了他去。”

    卫昭也直言:“我师傅的事,后面一定有人推波助澜,明日我要去找祁老将军,请他老人家主持公道。”骠骑大将军祁连山,是天子曾经的武师傅,武将中最有公心之人。

    这父子两人,果然第二日早早上朝,散了朝便各自去串联了。

    燕倾见劝不住,连着两晚不曾睡着。

    第三日早起她朝食也不用,先去书房,见当日值守的人都尽职尽责待在门外,问了一句:“今日可有人来?”

    其中一人抱拳道:“回女郎,未曾见着人。将军与小将军接连两日没来,旁的人都不到此处。”

    燕倾便放心点头,又去绿姨娘院中看。

    绿姨娘这里,如今格外安静,仆妇见她来,都先道:“姨娘近日院中安卧,并未出门。”

    燕倾点头踱进去,果见绿姨娘于檐下逗鸟,听见人来回头瞥了一眼,见是燕倾就冷冷一笑,也不来拜。

    两人早已撕破脸皮,燕倾也不以为忤,缓声道:“今夜文逸与我阿兄同住,姨娘,你安静些,对大家都好。”

    若今夜卫昭出事,卫文逸就活不了,想来绿姨娘这头至少不会吃里扒外了。

    果然绿姨娘冷哼一声,翘腿坐在椅中,道:“女郎放心,今日之卫府有何价值?女郎答应半年后还我文逸,务必守诺才好。”

    这话显然大有深意,何谓“今日之卫府有何价值”?

    卫府还是卫府,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有限,退婚、卫光去职、寿宴小小风波……是哪一桩事让绿姨娘或者她背后的“郎君”觉得卫府没有价值了?

    燕倾心里一时有诸多猜测,这日却都来不及验证。

    从绿园回到欢宜院,她向着树上说到:“今夜或有风波,两位日间歇一歇,还请夜里彻夜值守。”

    顿了一顿,她又道:“烦请你们抽个人,去云阳王府也说一声,今夜警醒些。”

    不知是慕一还是慕二,果然一人回答:“诺。”

    这一日剩下的时光,燕倾更加坐卧不安,夜里睡下,梦魇一个接着一个,父母兄长生生死死如走马观花。

    半夜,院内轻微“咚”地一响,燕倾倏地拥被坐起,高声问:“谁?”

    梓叶迷迷糊糊起来,听了一阵儿,道:“小娘子,起风了,许是吹落了什么东西。”

    这一夜,燕倾睁着眼睛到天亮。

    当黎明的曦光照进房中,几案上的玉瓶反着微光,当鸟鸣越来越密又渐渐归于沉寂,当外面响起了侍女们的响动,燕倾终于可以确信:卫府的命运,已与前世截然不同。

    她重生后日日担心命运的轨迹,如今总算知道,天道是可以改的。

    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将绿姨娘身后之人挖出来,报前世之仇,免今世之祸患。

    身心一朝放松,燕倾又病了。

    王夫人着急得不行,女儿这一年都病两回了,这一回连着两天低烧、嗜睡,也不知怎么回事。

    她忙下卫光的帖子请御医,又出门上了一回香,并不知道这是燕倾近一个月最放松的时候。

    燕倾一病,慕容止当夜就知道了。

    抱松曾私下嘱咐慕一、慕二:“你两个见着卫娘子有什么不妥,及早回来跟我说。”

    慕二猜拳赢了,争着回王府传了信儿,顺带拐回暗卫营,找其他几人玩耍。

    慕容止这日下衙晚,刚出了皇城,抱松牵了马来接时见他心情尚好,便道:“世子,慕二今日来报,卫府给表小姐请了御医。”

    慕容止一顿,马头拨转了两回,道:“知道了。”仍回了王府。

    延寿胳膊肘顶一下抱松,悄声:“你输了,给钱。”

    抱松疑惑地看着慕容止背影——不该啊?他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来,扔给延寿。

    却不知,当夜慕容止就跳了卫家的墙。

    他惯来举止有度,从前要见燕倾只需门前通报,从不曾做过这种事。

    这般孟浪,实在……有违教养,是以手脚就不大利索。

    慕一今夜值守,听到墙上响动蓄势待发,一眼看到是他,又收了兵器要跳下来拜见。

    忽然察觉他一脸的严肃与不自在,也不知通了哪个关窍,就知道主上大约是有些拘束,慕一转头望天:天真蓝。

    慕容止站在廊下犹豫片刻,从窗口鞣身而入。

    今夜柘枝值守,给燕倾敷了半夜帕子,自己在榻上打盹,不曾发觉他,慕容止便一直到了燕倾床前。

    他走到床前时,燕倾恰在呓语:“放了我爹爹”,过一时,又道“至善哥哥,我疼……”

    慕容止从铜盆里捡起帕子拧好,坐在她床沿上,怔怔看着燕倾的睡颜。

    听得她梦中叫自己,见着她憔悴的睡颜,微微攥紧了帕子。

    几息后,他将帕子轻轻敷在燕倾额头。

    却听到她又呻/吟道:“柴世子,帮……”

    慕容止愣住了。

    窗棱微响,慕一看到主上黑着脸跳窗出来,在窗前花盆上绊了一下,接着又翻墙而出。

    慕一心道:擅闯闺房,大约被骂登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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