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

    慕容止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只猛兽在长大,这只猛兽名猜疑,名嫉妒。

    母亲曾一遍又一遍教导他:“你当为君子”、“君子一言一行,当合乎于礼”、“不失风度、自在从容”、“应坦荡”……

    可是,他做不到。

    做不到“品性高洁”,他对柴宜歌怀有恶意,不能成人之美;

    做不到“玉质温文”,做不到“不偏不倚、不疑不私”……燕倾缘何将自己置于险境,她何时学了功夫?她为何与柴宜歌相交?

    如此疑心暗生、心存嫉妒,他大约是做不成君子了。

    夜漏深,露水重,他坐在廊椅上斜倚栏杆,一条腿支在身前,手肘抵着膝盖,头一回坐得如此放诞嚣张,不够“雅致”。

    “抱松,拿些玉液清来。”

    抱松夜里就发现自家世子不见了,又见他这样回来,就将情形猜了个差不多。

    一指延寿:“等着。”就先去抱了两个白瓷酒瓶,回来问慕容止:“世子,吃些什么下酒?”

    慕容止接过瓷瓶,将木塞一拉,仰头灌了几口,道:“不用。”

    酒打湿了头发,又入衣衫,顺着脖子洇湿了新换的绷带,背上那细细的疼痛倒叫他心里好受了些。

    这日足饮了半夜,他带着酒气沉沉卧在廊内。

    窄窄的廊椅上,他睡深了时姿势又习惯性规整起来。

    碎云悄移,慢慢遮住了月亮,又悄悄将它放出来,看着这位清雅郎君从意兴阑珊到醉态酣沉,滑来风声似叹息。

    延寿将他抱进去的时候,已经五更天了,也未曾为他替换寝衣。

    第二日,慕容止就病了。

    府医来诊,只说伤口愈合得不好又伤了风,才有些发热,这是实病。却又道:“世子脉弦而紧,似有些郁结……”

    慕容止摆手:“无事,您老开些治伤风的药就好,三七粉也再配些。”

    崔琦看着府医开了药,见慕容止揉着眉心起身去上衙,并不劝阻,却道:“往后饮酒当适量,你为礼官……”

    一言一行,当合乎礼。

    慕容止等着她说完,点点头。

    他原在工部,近日刚调了礼部右侍郎,算是对他忻州之行的嘉奖。

    他向来勤勉,崔琦也知道他会量力而行,是以并不拦他。

    不想云阳王这日犯了牛脾性,走来硬将他按下:“你不是金身铁打的,朝廷有病假规矩,让延寿跑一趟给你捎个话去,你老实在家歇两天。”

    他手中还拿着药箱,将慕容止按住,替儿子又诊了一回脉,叹道:“不要逼自己太紧。你若对卫家表妹还有情,我与你母亲再跑一趟卫府。若是担心立储之事诡谲,我云阳王府不争不抢,直接向天子言明就是。万事有我与你母亲呢。”

    云阳王很少管事,也很少长篇大论说这么多话,是以他说完,崔琦与慕容止就知道,他的意见是要听的。

    慕容止无奈应了他,被他盯着吃了药,道声:“父亲母亲安坐,我去书房。”

    云阳王点头,嘱咐抱松、延寿看好他,见他步态端然走了,对着崔琦劝了一句:“让他歇歇吧,这孩子万事都放在自己心中,太苦了些。”

    崔琦抿唇,不知想了些什么,点了点头。

    她需忙着府里的事,云阳王便转到了西院他母亲处。

    老王妃从两年前得了一场大病,御医给她开腹,从她身上割下一段痈肠,就元气大伤,如今还没缓过来,日常很少外出走动,更早已不管家、理事。

    云阳王到时,她刚用了朝食,女使们收好了桌子,给她沏了茶来,远远替她打着扇。

    天热未曾燃香,紫檀雕花大案上两支香瓶却掸得纤尘不染,绿色双耳琉璃瓶里插着粉白菡萏,玲珑玉壶泡着茶汤,白玉单面镂雕杯氤氲着茶气,看着极为闲适恬静。

    云阳王向老王妃请安,坐下道:“我来母亲这里讨杯茶吃,与母亲说说话。”

    老王妃便摆摆手:“不用扇了,你们院子里玩去。”几个女使闻声退下。

    云阳王将慕容止生病一事说了:“……他为人赤诚,与卫家小娘子原本情谊甚笃,这一下如当头一棒,他又从来宽以待人,外间诸多说法都自己认了……朝中之事您也知道,无端扰人,都是他在操心……”

    老王妃原本不问世事,现下云阳王请教到她这里,见左近无人,她才叹道:“儿媳妇将他教得太端方了些。一要礼法规矩,二要君子之道,人哪里有这么十全十美的?倒宁肯他学人家撒个娇、发发脾气,我反心安。”

    云阳王为妻子辩解道:“阿琦自己是个贤明之人,才这样要求至善。她是为至善好。”

    老王妃瞧他一眼,却道:“阿琦是生性如此。清河崔家重规矩,这是他们立身之本。至善是皇室贵胄,他原可以洒脱些,做个出尘飘逸的闲散世子才好呢。”

    母子两人沉默了片刻。

    老王妃出身一般,却生就一副阔朗性子,结亲皇室毫不气怯,丈夫做了道士也不忧心,她对崔琦的处事态度一向不认同,各自心中都是有数的。

    云阳王见母亲不肯再说,追问道:“母亲觉得如今怎样才好?”

    老王妃缓缓道:“你今日就做得很好,让至善松宽松宽吧,衙属里事情不做又怎样?他少立些功,倒省了那些人说嘴。你去与他说,我明日要到东山避暑,叫上他与崔明,陪我这老太婆同去。”

    崔明,崔琦幼弟,太学教授。他放着正经博士不做,只肯教些《辩证》、《乐理》之类于做官无益的学问,又总是曲解圣人学说,游走在被太学开除的边缘,是崔家一个异类。

    慕容止自小与这个舅舅要好,颇能听进他说的话。

    云阳王点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苦于自己劝不动妻、子,才来劳动母亲。

    得了老王妃这话,他便回去与崔琦商议。

    崔琦心知是怎么一回事,也担心慕容止在武奀等事上触怒圣颜,便点了头。

    第二日,慕容止、慕容瑾与崔明,就被携裹到了东山,陪着太妃消暑去了。

    却不知,仅过三日,东山上又迎来一群熟人。

    卫昭告诉燕倾他要带天秦使者白兰羽去东山时,燕倾病刚刚好。

    朝堂之上,建安侯虽又被参了一回,却叫尚书令王大人挡了回来,祁老将军将把武奀叫去学“排兵布阵”,也叫人看在眼中,终于安静了些。

    卫昭一时松快,与那叫兰羽的天秦使者在西市碰上。当时兰羽正在挑选瓷器,要带回去给他母妃,卫昭怕他上当,热心带他辨了一圈,两人就结交上了。

    因兰羽抱怨大燕天气炎热,不及天秦凉爽,卫昭便一力邀请他去东山住两日,见识见识大燕的消暑圣地。

    卫昭回来一说,燕倾大惊,卫府刚安,她还没想明白如何套绿姨娘的话,这时与天秦牵扯可不算明智。

    怎奈他两人不止自己约好,还叫了慕容照等人,连柴世子都来凑了热闹,已经嚷得人尽皆知了。

    燕倾心一横,既如此,她便也跟着去罢,总要看着些阿兄。

    因此她又邀上谢挽云,定好了同去。

    东山避暑之地能有多大?不过依山而上一百来处别院而已。

    他们到了半日,就让慕容瑾在山泉坳里撞见了。

    这日老王妃别院里做冰酪,慕容止与崔明窝在她老人家旁边下棋,说是彩衣娱亲,慕容瑾因去年不曾上山,便独自出来游弋。

    她正蹲在溪边看鱼,忽听得下游有人说笑,恍惚竟有燕倾的声音,忙循着溪水往下走,就见小小的山坳里挤了燕倾、谢挽云等人。

    众人正拿草做窝子,要围堵银鱼,拿回去做汤。

    这银鱼是高处冷潭水里长的,个头很小,有时被涨起来的水冲下深潭顺溪而下,做汤鲜美,颇为难得。

    卫昭与那位宫宴上一面之缘的天秦使者将长袍别在腰间,挽了裤腿充渔夫,她堂兄慕容照与柴世子则站在一旁指点说笑。

    慕容照看着鱼钻出窝子,忙叫卫昭:“窝子扎得不牢,草叶子都散了,你将它编一编。”

    白兰羽则道:“这个我拿手,给我些草。”向岸边来取。

    谁知他走到岸边,没注意石上青苔,一下子向前滑去,他仗着腰力好,忙向后一仰,却又用过了劲儿,手忙脚乱就要摔倒。

    卫昭敏捷,将腿往水中稳稳一扎,叫着:“小爷救你。”伸手去扶他。

    他本来已经将白兰羽的腰托住,正呲牙要笑,却不料低估了这少年的体重,一个不稳,两人双双摔倒在溪水中。

    岸上人看得又惊险又好笑,“哎呦”、“哎呦”直叫得要吵翻天。

    叫了一阵,便有人伸手去拉他两人,他两个你碰我、我挤你,笑着从水里挣扎起来。

    却听卫昭一声大叫:“看,这是什么!”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竟是五六寸长的一条银鱼。

    银鱼在他手中扑打,水珠反着阳光溅在他脸上、头上,少年郎无暇的笑容耀花了人的眼。

    众人皆笑道:“阿昭/阿兄/卫家兄长,你真好运气!”

    慕容瑾站在坡上看着紫薇树下笑颜如花的燕倾,她与谢挽云手挽着手亲密无间,全然没看到自己。

    再一转头,又看到柴宜歌目不转睛盯着燕倾在瞧,她只觉得心痛:她在此地快活,可知道我阿兄为她害了病?

新书推荐: 我就是打不赢复活赛,怎样? 我靠抽卡运营工作室 【猎人】身为玩家的我该怎么办 和最强分手后灵魂互换了 原乙合集 庆余年:四方城 地球人但小狗饭制作大师[兽世] 纨绔剑灵勿撩老板 天塌了有风长赢顶着[女尊] 带着破瓦房去逃难